女人,隨到招待員身後,走近少年了:“正因為,有了這樣一個先生(以手指指少年),大家都不敢近他,看樣子,身上正還有病!”

“喔,那還了得!”說著,就撲上前去,身子的姿式是極美。

少年正溫習著講詞。

招待員,在一個女人麵前,知道顯出責任心與俠義心是自己應取的手段,於是撲上前去的結果,是一手抓到了少年肩膊:“先生,請到那一邊去吧,這裏是女士們的座位!”且用力撼動,待到少年極其可憐的眼睛瞧著他時,他就做出一個極不高興的異常莊嚴尊貴的臉相給少年看。

“我就乘到這時走上台去……”想著,就起身向前走去。

“呀,不對!”招待員第二次撈住了他的膀子。“怎麼那樣不聽話咧,是這邊!前麵,是不能讓人隨便那麼走的!”少年,膀子被人撈著,被推推扯扯的送到後麵僻處一個空座上後,這一邊,五個小姐們,已把絲手巾在他先前那一列空座上抖著坐下了。

“先生,這會是為我……”想向招待員說一句,給他一個驚愕。但招待員卻接過口去,“這會原是公開的,並不是為某一個人,我知道了,雖先來,但那一列是特別為本會女會員們而設的,先生在這個地方是很合宜了,安靜點吧。”

想再說一句,“那就讓我到台上去坐!”那個青年招待員的背影,卻一下就消失到許多椅子中間了。

那一方,剛坐下去的一群小姐們,還在討論著各人印象中的怪物地位。

“是一個什麼人?學生,總不至於那樣吧。”

“怕是一個瘋子。”

“我以為他是害癆病。”

“瘋子我一見了就心跳,害癆病會傳染給人。”

“我卻不怕瘋子,人是這麼多。”

“兩樣我都怕。”

“我怕這會場中人的錢包要隨了這人飛去。”

“招待員,太不負責了。”

“也幸虧——”年青那女人,為要研究少年是瘋子還是害癆病的原故,是以把頭反轉去,在那遠遠的角落裏發現,幸虧招待員為轟走那個少年了。

少年是默默坐著,在一切誤解中原諒著一切人對他的失敬處。

他想到,招待員,為要使女人得到較前的位子,好看見他更明白一點,這原是尊敬他。女人們,必欲把他趕走,也是因為對他生了仰企心而來。且想一切剛才像是用輕蔑眼色望過他的,這一類人若知道是他,會都要生出許多慚愧,等一下,會將用更其狂熱的掌聲來懺悔。……不知,那並不是過失!待下他們會知道的,隻要幾分鍾後!……想著,笑了。

到了八點鍾,會場人已滿了,主席都搓手,盼望中的少年還不見來。會場外,一個校役,手上搖著開會的鈴子,沿到會場窗子下走去。鈴子聲音消失時,全場人心,為著期待著的一件事情,即時可以發現,心全給緊張成一條繃著的弦樣了。

大家重複把座位來端正,男人從口袋裏掏出灑有香水的小手幅子抹汗水,女人對到手上的小小鏡子理發。

前麵第二排,一個類似新聞記者的人,光光的頭,瘦瘦的臉子,從身上把一個記事本子取出後,又從襟上拔下自來水筆來記錄今天開會以前會場中一切事。

一些女人,相互在低低耳語。

一些平日曾極其仰慕過少年的人,正在搓著手掌,準備到打。

一些招待員,一種閑靜樣子,倚在牆邊柱邊,目光是四處亂飛,隨意欣賞著女人。

兩個美術專門學校的女生,速寫簿已擱到膝頭上了。

我們的怯少年呢,所坐的是牆邊,一隻三隻腿的椅子,幸得是一麵靠牆,自己又小心把全身重量維持到實在地方,才不至於傾跌。到鈴子響動時,他把一隻手按到胸部,手與心,同時在一種興奮中顫抖,拘攣。要自己鎮靜一點,好上台時不至於笑話起見,他把溫習著講詞的工作停頓了。他這時便想到未來的光榮,以及比光榮還需要的物質獲得。因了這會場,有著許多女人來聽講,他便把自己平日在白日裏做夢鑄成的女人全神的偶像影子,來從這一群女人中找到可以安置的下的那個人。會場的一切,在他看來,正如一個拳大的夢境,雖然並不朦朧,卻是正如同夢樣的熱鬧。

“呀,諸位,”從講台邊一個門口,出來了一個人,到了台上,那人,正如在團體中至少有過二十次主席以上的經驗,在一陣歡迎掌聲平靜後,就致其開會詞來,“今天我們得洪先生來到敝會講演,我們的榮幸,是非常的榮幸!”

大家又是一頓巴掌。

“我們都用一種熱誠,希望這位青年給我啟示一個應走的方向……”開會大意在主席叱吒演說中間斷著熱鬧掌聲裏說完時,壁鍾,過八點十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