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青尉官稍稍有點紅臉的說:“不是那麼回事,我不是為不好意思就不穿衣的人。這件事與人無關。”

“是的,應當與人無關,穿衣吃飯原用不著別人操心。我們軍人難道都應當是叫化子,就算是高尚愛國了的軍人嗎?你若是好像怕羞一樣,把你自己花錢買來的衣服,放到夜間才穿出去,我可不讚成你這種辦法。不要聽他們的話,他們生成是叫化子,所以惟恐軍人不像叫化子。我為這事真想罵罵我們營裏的上司,因為這些人平素居心不大好,所以衣服也不能好。我真要這樣罵他們!”

年輕尉官不欲在營副官前麵示輸,所以還是要分辯說:“不是為他們,不是為別人……”

“當然不能為他們,我說,把你那體麵東西取出來,穿上看看,是不是完全合式。我這人為人雖不時髦可是趣味還新。我覺得隻有你配穿好衣服!”

“營副官,你那麼說倒真使我有點害羞了!”

“我說錯了嗎?嚇,我不錯的!那些將軍,我看到他們像腫脹的屍骸,你說他們配穿好衣服嗎?”

“我們當然不能批評他們的!”

“那是的,我們的口可以喝時就喝,不能喝時自然不說他們為好。還是講你那個吧。你什麼時候高興穿著你外麵衣服給我看看?你什麼時候穿來,我就什麼時候同到XX去看戲,你一定還不曾到過那些地方,所以我來做一個東。”營副官說到這裏時,因為心中還有一種計策,所以非常快樂,他意思想把年輕連副帶到那裏去給XX的女人看看,使XX女人不至於再瞧不起軍人。他隱隱約約的說:“你一定要穿了新衣同我去那個地方,那裏有些眼睛將為你這個體麵軍人而發亮的。”這個話在當時卻隻有他自己聽得分明,連副是不注意的。

他於是拍打連副的肩膊,大聲的放肆的笑著,勤務兵暗暗的加了一滿壺酒,這酒到後也仍然全用盡了。

第二天,連副照約定時間稍遲到特務營去拜訪營副官,穿了那個新衣服同新皮靴,因為營副官房中還沒有點燈,看不清楚是誰。那時他正躺在床上,計算到一些賬項,連副靴聲橐橐的停到門邊,找勤務兵也不見,就在窗外問:“營副官在裏麵嗎?”

營副官好像酒還不曾全醒說:“你是誰?就進來,不要問!”

人進到房中以後,才明白是穿了新衣的連副,營副官記起昨天的酒了。

“呀,昨天我喝了多少好酒!我現在還爬不起來,你瞧這成個什麼樣子。”

連副還在房中徘徊,於是營副官一麵起身一麵說:“你坐那個椅子吧,我的勤務兵照例是隻把那一個地方的灰抹去,別的可不理的。他知我這裏不會有什麼人來,所以就懶惰到這樣子了。”

營副官把燈點好了,搌得亮亮的,望著連副隻是癡笑。連副稍稍有點受窘,問營副官,是不是到師部去過。

營副官說:“不要說那個。我看你體麵得真像一個太子。”

“你這是罵我還是稱讚我?”

“不,不,不,不,你這麼說我要磕頭了。”

頭沒有磕。暫時也就無話可說了,營副官一麵忙著遞了一支煙給年輕連副,又忙著自己去取掛在床頭的葫蘆。他一麵把葫蘆口塞子拔去,一麵說:“連副,我喝一口就有話答複你先前那個問題了。我的話是要酒浸出來的。你瞧我喝。”

於是啯嘟啯嘟喝了一會,大的舌子在嘴邊卷著,用寬而生毛的毛掌抹著葫蘆邊沿歎息似的說道:“赫,真是好酒!”

因此一來把先前的話避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