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風華(2 / 2)

天家公主,尊貴異常。如此含混就寢自是不合規矩。隻是敏儀公主聖眷無邊,這種種“任意妄為,不合禮數”之事,父皇向來是不管不問。呂貴妃也隻是著人仔細伺候著。

那些教引嬤嬤們,平日自持是宮中老人,資曆深厚,頗能拿宮裏規矩說事,教訓起服侍主子不周的小宮女來是聲色俱厲,絕不含糊。

隻是一旦到了我這兒,便個個兒的斂聲屏氣,低首不言。再不複往日的神勇。

因為她們知道,在這後宮之中,偌大一城天闕,煌煌數以萬人,除卻父皇和太後,我敏儀公主,媯嫿,便是規矩。

呂貴妃呂美,係鎮國老將軍呂延之女,太子和阿姊的生母。多年來統攝六宮,執掌鳳印。雖沒有皇後的頭銜,可真真切切是六宮之主。

父皇是極信任她的,不然不會把後宮之事都付與她打理。

而呂貴妃也確實擔得起這份殊榮。雖是將門出身,可行止無半分驕戾之氣。統攝後宮多年,從未聞有倚勢欺人之舉。眉目溫婉,風儀韻致。

時光如刀刻斧削,竟未在她臉上留下些許痕跡。隻有淺約一笑時,眼角似有細紋隱沒。

阿姊像極了呂貴妃。無論是眉目間的溫雅,還是儀態中的風致,都幾乎與其母妃如出一轍。

我喜歡阿姊,也喜歡呂貴妃。有時望著呂貴妃,就像是瞧見了經年之後阿姊的模樣。

眉眼如斯,當真有趣得緊。

昨日入得鏡華宮,入眼柳綠花紅,闔宮上下,一片靜謐,隻閑閑的有幾聲鶯啼。呂貴妃午睡未醒,我便讓隨侍的人都下去等候,隻攜了葡葉一人,一路分花拂柳,去往阿姊的嗣音閣。

悄悄進了內室,便瞧見阿姊一身淺碧宮裝,娉婷立於書案前。手持一杆玉石紫毫,埋首於案上紙張,專注地寫著什麼。正在研墨的桃根早已看見我們,我趕忙打了手勢讓她不許出聲,屏了氣息,踮著腳尖,湊近前一看——

“我當什麼好東西呢,原來就幾個桃子啊!”順手便拿起來細看,隻見雪白的宣紙上,栩栩如生地畫著幾個桃子,工筆精致,卻也未見異常。

“嫿兒!”阿姊顯然被我剛才的突然出聲給嚇著了,驚悸稍定,抬眼看見我手中的宣紙,便伸手來奪。“不許看,快還給我!”聲調中竟是少有的惶急。

正暗自疑惑,手中宣紙已被阿姊抽走。側眸一看,更覺詫異。隻見書案上紛至錯落,竟是散落了一案的宣紙。眼風掃過,上麵竟也都是或大或小,圓潤可愛的桃子。

轉眼去瞧阿姊,隻見她潮熏雙頰,眸惶驚鹿。心念電轉間,便即洞然。

原來如此。

“園有桃,其實之肴。心之憂矣,我歌且謠……”帶了促狹的笑意,我迎上阿姊的目光,高聲誦到。

隻見阿姊低了臻首不再瞧我,雙頰緋色愈發的深了。

我從未想到,阿姊竟用情至此。

京城名少,皇室貴姝,珠聯璧合,佳偶天成。本就是人人豔羨。

又況然是寧歌和媯姮。

風流才子,婉約佳人。

隻是不想,這浩浩天恩,華耀無儔的賜婚之下,竟掩了阿姊的一片癡情。

園有桃,其實之肴。心之憂矣,我歌且謠。

阿姊畫桃,實是心係此“歌”。

那案上紛落的宣紙,和紙上繁複的桃子,狀似平常,卻將阿姊的心跡表露無疑。

該是怎樣的深情,使得深閨女子靜日無思,獨對玉幾,將滿腹的癡與戀,都付與墨桃素箋?

貴妃請旨,聖上賜婚,竟是剛剛好合了阿姊的心意。

良緣美眷,莫過於此。

抬手理了案上散亂的紙張,我凝眸望著阿姊,語意欣喟:“昨日舅舅進宮,說寧大哥病情已見好轉,不日便可康複。”

毫不意外地將阿姊驚喜的神色落入眼中,我貼近阿姊的耳畔,笑意盈盈:“明日嫿兒要偷溜出宮,阿姊可願隨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