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驚雷(1 / 3)

美好的時光總是輕易逝去,讓人抓不住,恨不得。林花謝春紅,尚自匆匆。更何況是我和穹哥哥。

乘著馬車與葡葉匆忙趕回宮中時,已是日薄西山,暮色四合。

阿姊我是不擔心的,寧大哥定會將她安全送回皇宮。父皇那裏也是無需掛礙。此時未至戌時,搖光台之宴也應是酒至正酣,賓主盡歡之時,離笙歌散盡,曲終人散的時辰尚遠。

太後一向閉門幽居,潛心禮佛,宮中瑣事一概不聞不理。自然也是不足為慮。

我擔心的是向姑姑。

自小沒了母後,雖是父皇和太後對我嗬護備至,可父皇畢竟國事繁忙,太後又年事已高,一心向佛。所以我的衣食起居,一直都是向姑姑悉心侍奉。

在我心裏,母後早逝缺失的那份溫暖,一向都是向姑姑所溫柔填補的。

此時暮色漸濃,向姑姑怕是要等得急了。

葡葉見我麵帶微急,臉色稍有不耐,隻一疊聲的催促駕車的侍衛加快速度。

“公主這會兒趕不回去,花花怕是又不肯乖乖吃飯了!”葡葉突然轉頭笑道。

“是啊”,提到花花,我不禁又笑出聲來,“那小東西向姑姑她們是奈何不了它的!”

花花是我的愛犬,是去年生辰時父皇送我的禮物。

花花體格精小,卻矯健異常。毛發柔順,通體黑亮,無一絲雜色。最難得的是它的雙眸澄碧透亮,翠若瑩翡。

這是父皇派人在嶺南之地搜尋多日才得來的。

當日父皇將還是幼犬的花花送與我時,隻說這狗極有靈性,讓我好生養著。隻是靈在哪裏,父皇也未多說。

隻是看一眼花花那碧透的眸子,我便喜歡上它了。

我看這小狗通體黑亮,便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取名為“花花”。父皇自是不允,說“花”與“嫿”諧音,命我再想一個恰當的名字。

我隻是混賴,說既然我是主人,名字就該由我來起。信誓旦旦,言之鑿鑿。

父皇無法,隻得依了我。

我的任性嬌蠻,全賴以父皇的寵愛。而花花的刁橫跋倔,卻是我所縱溺的結果。

所以權與勢,世人皆仰之歎之,爭之奪之,自然有它們的惑人之處。

有次穹哥哥來寧壽宮向太後請安,到我殿中看見花花趴在貴妃榻上小憩,便拿了糕點去逗弄。

結果任穹哥哥百般誘哄,花花隻是不理,把個星眸冠玉的寧家二少氣得臉麵漲紅,慨歎縱是再桀驁難馴的暴烈驍騏也能收拾的服服帖帖,可怎麼偏偏就奈何不了這小小狗兒?

此事穹哥哥一直記得,每次提及便會向我控訴花花的惡形惡狀。而我每次看到他提到花花便會露出的誇張表情時,就會覺得莫名的幸福。

就如同今日。與穹哥哥共乘一騎,在漫天灑下的金色陽光中肆意奔馳。惠風和暢,花鳥雀然。

穹哥哥意態昂揚,笑意軒朗,直問我坐下良驥與那花花相比如何?眉梢飛揚,意氣卓然。

我笑而不語,滿眼都是他星眸璀亮,錦衣飄揚。

穹哥哥微撇了薄唇,語意笑謔,說花花被我寵的如此乖僻,若以後我離了宮嫁了人,該是怎樣?

我心中羞惱,脫口而出,我既是花花的主人,便是日後出宮嫁人,也會捎帶著它,絕不離棄。

誰知穹哥哥笑意更深,在我耳邊低語:那我豈不是很慘,日日都要被這小東西欺負?

驟聞此言,我羞紅了臉,耳際隱隱發熱。

穹哥哥拉過我的身體,凝視著我的雙眼,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堅定:今日回府我便求父親,讓他去向皇上請旨賜婚!

我大為驚駭,一時羞窘難當,又驚又喜,隻呆呆地望著他,失了言語。

往日慢謔不羈的神色,全換予此時的堅毅決然。

微閉了雙眸,耳旁心間一遍遍地回響著同樣的話語:求父親去向皇上請旨賜婚!

請旨賜婚……

天色漸暗,馬車一路疾馳至皇宮。天邊隱有烏雲翻湧,低沉壓覆而來。

白日燦燦金光隱沒,花頹鶯歇,眼看就要變天了。

乘了秀幔鸞車直奔寧壽宮,待進了我的瓊琚閣,已是腿腳微酸,頗覺疲累。

一路行來隻覺那些宮女內侍俯首問安時眼神飄忽閃躲,很是怪異。大概他們是奇怪我這身男兒裝束吧。心下明了,不作他想。

喚了葡葉去取茶,我癱坐在軟榻上,也不急著去換回宮裝,隻遣了兩個丫頭給我捶捏酸軟的雙腿。

“公主!”向姑姑進得門來,低聲喚我,臉色青白一片,語聲沉痛,“出大事了……”

此時我正接了葡葉奉上的茶盞,還未及啜飲,竟見向姑姑如此景象。何事竟能使得一向老練沉穩的向姑姑驚惶至此?我疑惑起身,望著她焦急的神色:“向姑姑,到底出了何事?”

卻見她雙眼憂切地望向我,唇張了幾張,終於艱澀出聲:“今日搖光台宴上,那晉陽王跪求聖上,說要使大夏與瑤國結為姻親之好,要……要替大夏國主求娶瑤國嫡脈敏儀公主……”

“公主!”眾人驚呼聲中,我駭然驚覺,手中茶盞被我失手打翻在地,跌至粉碎,胸前衣襟染了茶漬,汙穢難看。

遠方天際驟然傳來一聲悶雷,震得我腦中一片混亂。懵然中,隻覺內心紛亂無邊,無數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卻一個也抓不住。

惶然征楞間,向姑姑蒼白的麵容在我眼前閃過,我悚然回神,隻覺全身僵硬,背後冷汗涔涔。

“向姑姑”,我艱難開口,語意發顫:“你在跟嫿兒說笑吧!我瑤國與大夏雖一向交好,可並無此先例……況且即便是求娶公主,也不會是我……”

我急急開口,語無倫次,聲音蒼白而無力,想要極力證明些什麼。然而驚茫眼神觸到向姑姑眼底的一片哀憫時,頓覺心內一陣刺痛。

“不會的,父皇是不會答應的。我是他最為寵愛的敏儀公主,父皇定會斷然回絕的!”我用盡力氣緊緊攥著向姑姑的雙手,似是攥著一根救命稻草,懷著最後一絲希冀,我緊盯向姑姑的雙眸,決然說道。

“皇上……皇上已經允了……”向姑姑再難抑哀戚,嗚咽出聲。

我似被人兜頭澆下一桶冰水,腦中空白一片。雙腿一軟,再也無力支撐,頹然向下倒去。

眾人驚呼,慌亂上前攙扶我。我心內沉痛,胸中似是壓了一塊大石,一呼一吸皆是艱澀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