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昭陽(2 / 2)

眼前不由得又浮起那個傀儡帝王的臉,劍眉鴉鬢,薄唇微抿,五官深刻如刀刻斧削,麵容因有宿疾而略帶一絲蒼白,然而卻絲毫不減那張臉的風華之色,反而絕世之外平添一股清雋。一雙鳳眸漆黑如墨,黑曜石的眼睛微光流轉如深潭,竟從來不曾在裏麵看出些什麼。若是瞧得久了,那雙眸子深不見底,竟似要把人給吸進去……

怪不得人人都說大夏國主仲翃是風華一世的人物,親眼得見,才知是名不虛傳。回想大婚那晚初見,確確實實是驚豔了一番。隻可惜,患有宿疾又生性懦弱,金玉敗絮,糟蹋了一副好皮囊。

抬首望著天邊的那輪明月,十五的月亮晶瑩如玉,圓潤若盤。隻是月圓人不圓。我的良人,一個時辰前就已離了我的昭陽殿,現在不知是又赴了哪家的溫柔鄉,金鴛帳。

遠嫁大夏,入主中宮已近三個月,可我見仲翃的次數卻是寥寥。大婚之後,他就鮮少踏入昭陽殿,就連初一、十五這兩個祖製的帝後合巹之日,於他,也不過是爾爾,隨意而來,隨性而去。

難不成是我裝癡扮傻入戲太深,以至於他對我這個瘋後厭惡在心,避之唯恐不及?

明月高懸,我微蹙了眉,心緒翻飛。

大婚那晚,作為喜房的承福宮正殿滿堂華彩,明燭璀亮。百子鸞帳,如意錦被。禮官聲聲頌吉,喜娘句句言祥。禮節繁複,竟像是無止無盡。終於禮官一聲吉時已到,我被攙至紫檀雕金紋錦龍床上端正坐好,爾後又是一番難耐的等待。終於大家屏息,我發現一人向我走近,立於我麵前。隨著禮官的又一聲頌吉,一杆烏木燙金的鸞紋喜秤出現在我麵前,片刻之後,我的蓋頭被人輕輕挑開。

然後,我抬頭,便撞進了那雙深潭般的眼睛,在那裏,我看到了自己驚豔微愣的神色。

再然後,還是那雙如墨的眸子裏,我看到一個女人笑了,朱唇紫鳶,魅惑傾城。

而就在那雙深潭恍惚輕愣間,我抓過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時間仿佛如靜止一般,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人反映過來,卻是“撲通”一聲跪於地上,抖如篩糠,一個字都說不出,竟是嚇得口不能言。然後,所有人都跪下了,隻除了坐著的我,和站著的他。

我嘴上並沒有減輕力道,刺目的鮮血自他手臂上流出,滴落在我嫁衣上,深深淺淺,一片猩紅。

滿座名堂之上,跪滿了瑟瑟發抖的人,無一人敢出聲,偌大一座華堂,靜得仿佛聽得見利齒破肉之聲,又似風暴前的平靜。

我挑眉看過去,卻見他薄唇斜抿,竟也是笑了。

那晚,當所有人都退去之後,我逗著花花在洞房內肆意玩耍,高聲尖笑。向姑姑奈我不得,隻伏地長跪於仲翃,言辭懇切,語意悲戚,求他念在皇後娘娘自小隱疾癡頑,望能從輕發落。

然而他隻是望著我和花花,閑閑開口:“好美的狗,好利的齒。”語聲沉靜,無波無瀾。

再之後,他遣了向姑姑退去,隨手拿了本書,坐在書案前,秉燭夜讀。

那晚我的精神很好,在洞房內尖笑跑鬧,直至東方漸白,旭日東升。

而他也就坐在那裏,看書至天亮。那應該是一本有趣至極的書,因為那晚我一直在吵吵鬧鬧,而他,分明看得很專注。

隨後有人進來,要給我們梳洗更衣,要我們祭祀天地,叩拜祖先,還要我們接受百官朝賀,萬民迎頌……之後的各項儀式我都很乖,並沒有再做什麼出格的舉動。因為有些事,不用多做就能達到預期的效果。比如當日我在漁楊渡口驟掀蓋頭,又比如大婚那晚的犯上之舉。

若說還有什麼原因使我遵循禮製步步謹慎事事得體,那就是與花花胡鬧了一晚上,我也實在是累了,沒有什麼多餘的精力去裝癡扮傻擾亂禮製。

一切都結束以後,我被送入皇後中宮,當天晚上,聖旨從乾元殿傳來。上麵說皇後娘娘鳳體違和,特許昭陽殿靜養,往後月餘祭祀叩拜之事皆可免卻。後宮諸妃嬪按例請安之事也暫免,太醫院全力診治,萬望鳳體早愈。

這之後,我再見到仲翃,便是一個月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