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
今年立春早,南邊都還未見春芽的蹤影,更別說比南邊慢上整整一步的北邊,枯竭一冬的樹木依舊蕭條冷落,時不時還起一陣風,吹得人忍不住縮脖子。
雖然天氣和冬日裏相比回暖了一點,但北都城依舊晝短夜長。
五更的鑼聲過了沒多會,位於北都城東坊的鎮國大將軍府和往常一樣先開了兩邊側門,幾個小廝打著嗬欠走出來,手頭都拿著物件,各自換燈火掃地擦門。很快,大門也開了,依舊是幾個小門房出來,還是和方才那些人做一樣的事,隻是多了兩個人擦洗鎮宅獅,卻沒人打嗬欠,動作也幹淨利落。
稍許功夫,這些掃灑事情便做完了,廚下采買的人照例是最先出府的,然後是府中送信件公文的,又了過一會兒馬嘶聲傳來,幾個馬僮牽了七八匹馬先出來大門外等候,隨後一群人快步出來,當先的兩人皆是發須俱白的老者,兩人雖年老卻步履快捷身形健壯,走到門口雙雙停下,轉身與緊跟後邊的兩人略略低語了幾句,四個人快步翻身上了坐騎縱馬而去,後邊的親隨也忙上馬跟了上去。餘下眾人相互看了看,大都垂頭沉默,唯有兩個人對了對眼神,其中一個上前湊了半步,問站在最前邊的一位四十多歲模樣的中年人。
“大管家,今日也不是大朝日,怎地連兩位老將軍也上朝了?”
大管家原本還在目注著主子們遠去的方向,聞言立馬沉了臉,冷冷道:“陳管事,不該你打聽的少問,不該你說的少說。”
陳管事紅了臉,碰了硬釘子也沒敢多吱聲,灰溜溜縮到了人後頭。
大管家掃了眼眾人,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再出口敲打。老將軍上朝是因昨夜有宮中內侍來傳了口諭,這種事以前也有過,個中原由不難猜。馮家是六將門之一,老將軍和雲麾將軍兩兄弟都是征戰沙場榮休下來的人,除了軍務大事從不在其他多說半句話。主子都如此,他做下人的自然也不愛多嘴,府中有蠢人,但也有聰明人,聰明人比蠢人更不樂意被人訓誡,他何苦為了陳二這樣的人饒舌。
“行了,都去做事吧,”他向來寡言,這會兒幾個字散了眾人,大家都各自走了兩步,他才像是想起了什麼叫了一人回來,“隋管事,你留一下。”
走回來的是個不到三十的白麵男子,中等個子,相貌平常毫不起眼,大管家卻一點不敢小看他,府裏管事中多有各位夫人太太的陪房,這位隋管事也是其中之一,但幾年下來,大管事心裏透亮,隋管事絕非庸人。
隋管事是出了名的啞巴,比大管家話還少,這會兒也隻是恭恭敬敬站著等大管家發話。
大管家沉吟片刻,低聲道:“你去稟報三太太,昨夜宮裏小王公公來傳話,讓兩位將軍去文清宮覲見。”
隋管事微微沉默了須臾,低頭應了聲,“太太這會兒應該還沒去三姑娘那裏,小的這便去回稟太太。”
天色還沒露亮,見他轉眼間消失在黑暗裏,大管事若有所思走了幾步,忽地歎了口氣,喃喃道:“三姑娘要生做郎君就好了,可惜啊……”
可惜啊!
被人歎可惜的馮三姑娘這會兒也在自己哀歎。
馮府有六位姑娘,其他五位都還在暖香睡夢,她卻已經穿戴得整整齊齊坐在亮晃晃的桌前看書了。
她今年九月便滿七歲,自從三歲那年被接進宮開始,一年裏有大半年都住在宮裏,原本府裏幾個嬸嬸還滿心嫉妒,等發現她回來之後一日比一日起得早,話裏話外的嫉羨便變了腔調,全是些什麼宮裏高枝不好攀,小姑娘覺都睡不好可憐可悲之類的幸災樂禍。
早先馮雪琪很煩悶,幾歲的小孩子誰不貪睡賴床,尤其是還有人時不時冷嘲熱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