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寧院裏隻亮了幾處燈籠,三太太等人剛進院門沒兩步,便有人急急迎上來。
“奴婢見過兩位太太。”這是個五十多歲模樣的婦人,麵目普通,給妯娌倆請完安,也沒忘記給跟在自己母親身邊的幾位小人行半禮,“奴婢給四郎君請安,給三姑娘五姑娘請安。”
“劉媽媽,夫人這會兒可起了?”三太太看了眼正堂方向,烏泱泱一片,燈籠亮的是廂房那邊。
劉媽媽小心地覷了下她的臉色,賠笑道:“回三太太,夫人昨夜睡得不安穩,先前醒來直說頭疼,躺了好一陣,這會兒隻勉強能坐起來。”
三太太挑挑眉,適時露出一副驚訝關心的樣子,蹙緊眉頭,“昨日見夫人還好的呢,怎麼一夜之間就病這麼厲害,可有去尋郭供奉來?”
馮家也算世代勳貴,自然有自己的供奉郎中,府裏兩位供奉郎中,一位姓郭,一位姓金,金供奉家裏老母病危,上月趕回去還沒回,現今隻有郭供奉在馮府。
言語間她已轉了方向朝廂房走,劉媽媽鬆了口氣,連忙搶在前頭令人持燈過來照路,又回道:“老奴說了要叫郭供奉來,夫人說這是老毛病了,躺躺便好,不讓驚動其他人。”
她可從來沒聽過夫人還有頭疼的老毛病,三太太玩味地瞅了眼劉媽媽,停下腳轉身看七太太,“對了,弟妹昨日在夫人這裏用的晚飯,夫人當時可有說過身子不適之類的話?”
七太太當然知道婆母生病的內情,但肯定不能和三太太說,隻裝著憂心忡忡的樣子,“母親昨日還好好的,莫非是夜裏風大著了寒?”因怕三太太再問,說著話腳下已經越到了前頭,匆匆說了一句“三嫂,我先進去看看母親!”,便帶了一雙兒女和婢女疾步進了屋。
三太太和她妯娌幾年,對她的心虛一目了然,且並不意外,“芝柳,去請郭供奉過來給夫人看診。”
她吩咐完侍女,腳下依然不緊不慢,“媽媽方才說夫人昨夜睡得不安穩,是因犯了頭疼睡不安寧還是有別的事?值夜的是哪個?”
劉媽媽飛快瞄了眼周圍,低聲道:“夜裏是紅玉在夫人床前侍候,白日裏六姑奶奶身邊的常喜丫頭送東西過來,紅玉和她扯了會閑話,用完晚飯夫人說腰酸,紅玉手上按捏功夫好,便讓紅玉和紅花換了,紅花換到今晚值夜。”
六姑奶奶?三太太想起前些日聽到的傳言,轉念間便做了決定,“是紅玉值夜,那便是她夜裏沒照看周到才致夫人身子不適,既然侍候不好主子,就換去做別的事,府裏不養做不好分內事的閑人,晚霞,去跟唐管事說一聲,將紅玉送去缺人的莊子,另送人過來補缺。”
三太太在門外停下步子,她身後一個大丫頭匆匆領命而去,她這才看了眼垂頭恭順無聲的劉媽媽,淡淡道:“昨日老夫人說先前府裏門禁鬆了些,想著這幾日調理一番,我們二房人口雖不算多,卻也有不少偷拿傳遞的事,也該各處看緊一些,媽媽你是府裏的老人,在守寧院呆得也久,便由你來看顧這裏吧。”
老夫人當然是大將軍府裏正經的當家人——長房大老夫人,雖說三太太提老夫人多半是借勢,但這樣眨眼間就換了夫人這幾年招攬用順了的貼身人,劉媽心裏越發慶幸自己當初對二房形勢的判斷,更對眼前的女子多了幾分畏懼,兩位太太來之前夫人才剛起了幾個念頭想幫六姑奶奶,誰料三太太就像是知道夫人的打算一樣,門上進出不通,夫人的那幾個法子可不成了一場空。
“還有,既然夫人身體有恙,便不要隨意讓人來打擾她休養了,勞心費神多了病也好得慢。”
也就是說不讓六姑奶奶那邊的人進來,外頭進不來人,裏邊也送不出信兒,劉媽媽心頭一凜,這手段何其熟悉,夫人的母親不就是這樣讓劉家太夫人無聲無息……不不不,這是馮家,掌家老夫人就算不喜夫人,也不會允許三太太……何況還有二老夫人在……她垂下頭,不敢露出半絲驚懼,隻應了一個簡短的字,“是!”
三太太不知道她被人妄自揣度了,就算知道她也不會去理會下頭人的心思。她是底蘊深厚的正統大家出身,眼光從來不會隻關注家宅這一圈地兒,更遑論一介奴仆。在她看來,真正心口如一的忠誠奴仆,是有,但她從不會去強求。隻要下頭的人老老實實做好她吩咐的事,這就是盡了本分,非得要為奴婢者的心裏也老老實實一絲不苟,結果多半是膈應到自己,畢竟這世上,誰都沒有辦法看透別人的內心。就算偶爾費點心思琢磨,對象也決不會是劉媽媽這種背棄原主的貳奴。
“進去罷。”
守在門口的兩個小丫頭聽到三太太的這三個字,對視一眼,一個轉身進去通稟,一個躬身打起簾子。
簾子剛掀起來便感覺迎麵撲來暖烘烘的氣流,再走兩步,鼻子裏全是桂花香,三太太蹙蹙眉,停下來先探了探女兒的後脖和手,觸覺幹爽無汗,這才解自己領口處的披風係繩,剛一抬手,她身邊的圓臉丫頭就迅速接過手去。平嬤嬤見狀,也彎腰要為馮雪琪脫下披風,碧葉趕緊伸手幫忙。劉媽媽左右看了看,殷勤地湊上來為三太太撫平衣角。
裏屋傳來說話聲,那個進去通報的小丫頭跑出來小小心心蹲身,“夫人請三太太和三姑娘進去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