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太和女兒互望了片刻,馮雪琪衝母親輕鬆地眨眨眼,三太太莞爾,重新牽起馮雪琪的小手,款款走進裏邊的臥房。
臥房裏燭光高照,比外頭明亮多多。
這是兩間廂房打通之後的屋子,本來頗寬闊,但屋裏陳設也頗多,又多了七太太等人,這會兒三太太母女倆和跟隨侍候的人一踏進來,頓時更有些顯狹了。
靠東牆的架子床邊,七太太坐在繡墩上,正和兒子女兒一起陪床上的中年婦人逗趣說笑,見三太太等人進來,七太太便笑著對中年婦人道:“母親您看三嫂這一早忙得,就一同進院門到現在這麼會工夫,她便被絆在外頭進不來了。”
中年婦人正是馮三夫人劉氏,夫君馮義棟是二房老太爺雲麾將軍馮正河的獨子,人稱馮三老爺。劉氏半躺半坐在床上,下半身雖還蓋著被子,上身衣衫卻很整齊,發髻也一絲不亂,人到中年依舊容貌細致秀美,隻是這會兒臉色不好看,也不理會七太太話外有音的打趣,冷冷淡淡坐在那兒不說話。
三太太帶著女兒走到床前幾步外,笑吟吟瞟了眼坐著不起的七太太,穩穩站定,不言不動。
馮雪琪後邊的平嬤嬤見狀皺皺眉,忽地輕咳了一下,七太太哪裏敢讓她開口,暗罵自己竟忘了還有這位宮裏來的人物在場,立刻站起身拉了兒女讓到一側,三太太這才含笑福身,“兒媳給夫人請安。”
馮雪琪也熟練地跪到地上,“孫女給祖母請安。”
同是自稱兒媳,一個口稱夫人,一個口喚母親,親疏可見。
這樣明顯的婆媳疏離,在場的人卻習以為常。
當然習以為常了,闔府裏都知道,三爺和四姑奶奶同三夫人不親近。也無人見怪,三夫人嫁進來做繼夫人的時候,三爺和四姑奶奶兄妹倆已經初懂人事了,誰會主動去和占了生母位置的年輕繼母親近呢?尤其繼母嫁進來沒多久就懷了身孕,一舉生了兩子一女。
用府裏老人們的話說,新三夫人這樣急著生兒子,明擺著是衝著二房的家業來的,不然為何不先把前頭夫人留下的兩個孩子接到身邊養養感情。曾經府裏還有流言,說是繼夫人劉氏覺得覺得三爺兄妹倆礙眼,還下過一些狠手段,可惜兩人養在當時尚在的太夫人顧氏身邊,三老爺也留意得緊,劉氏沒做成事,反而被發覺了,隻因懷了身孕,加上二老夫人求情,這才遮過去了,就此以後三老爺便和劉氏分開住,再也沒進過她的房。
小道傳言是不是事實,絕大多數人不清楚,隻知道三爺成親後頭一天請安時,三太太第一次稱呼這位名義上的婆婆便叫的是夫人,一直到現在。
劉氏自她們一進來,臉上就不好看,此時聽見這兩句幹巴巴的請安話,比較先前七太太母子三人的親昵討喜,更是心裏躥火,也不叫起,先在兩人身上掃了一圈,沒挑出紕漏,這才冷冷道:“起來罷。”
不等母女倆起身,又道:“大媳婦,你是當家太太,想知道這院裏的事還不簡單?何苦站外頭費這麼久功夫為難我身邊的人,直接問我不是更省事!”
這是明明白白斥責做兒媳的窺探長輩,當著屋裏這麼多人一絲臉麵也未給留,然而三太太毫不受影響,從容自如站直腰,一舉一動標準得無可挑剔,臉上依舊含笑,語氣平靜,“兒媳聽劉媽媽說夫人夜裏身體不適,不知這會兒可好些?兒媳已遣人去叫郭供奉過來了。”
劉氏臉一沉,立刻瞪向已經站回到床頭的劉媽媽,“你嘴倒是快!”
劉媽媽是她的乳母,自小跟在她身邊,熟諳她的性情,聽口氣便曉得自己不會受罰,但自己心頭曉得歸曉得,麵上卻必須做足一貫的樣子,她在劉氏麵前,從來都很憨實,“老奴見您醒來那會臉色不好,紅玉也說您夜裏鬧頭疼,可您又不讓叫郭供奉……”
劉氏見她邊說邊關切地在自己臉上身上端詳,心下有些氣又有些感念,氣她老實得不跟自己打招呼就先跟三太太說自己病了,感念最關心自己身體的還是這個一直跟隨照料自己的乳母,兩廂情緒作弄,終究還是沒再責怪乳母,哼了一下,果斷將氣轉到眼前的三太太身上,“你如今管的事多,連侄子身邊的小廝都要管,還得打探婆婆房裏的事,怪不得連女兒都顧不上,既然你忙,我又閑著,就把琪丫頭挪到守寧院來跟我作伴,你也少操點心。”
一旁的七太太飛快地瞟了眼三太太,嘴角有一絲快意的笑,她和三太太此生是做不成和睦好妯娌了,既然做不成,暫時又壓製不了,那就想點法子絆絆三太太的腳,再不濟膈應膈應對方也行。
馮雪琪看了看七太太身後正露出得意笑容的小姑娘,眨巴眨巴眼,握住母親的手,抿嘴低頭。
七太太很快就再度感受到了失望滋味。
“夫人所言兒媳不敢當,為人婦,安家事輔夫君,為人母,孝尊長撫子女,兒媳幼承女訓,日日惶恐不能盡心盡責,焉能存僥幸省事之心?”
三太太一句話堵得劉氏臉色鐵青,“何況父親早就說了夫人身子不好不能勞心費力,兒媳怎敢給夫人添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