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川堂這邊反應如何,不在三太太的考慮範圍,她對岑老夫人尊敬信賴,絕少猜疑,何況偌大一個將軍府,每日都有各種繁雜瑣事,不說日常的人情往來各房的衣食起居,就單是二房也有不少事,徐國公府送來了平樂長公主挑選出來的結果,即將到來的四月馮三老爺要帶劉夫人去祭奠衛夫人,上有尊長下有兒女,又將項姑姑暫時遣去照料女兒,虧得身邊幾個大丫頭和管事媽媽得力順手,不然縱是她再能者多勞,也要焦頭爛額難以應付。這一日和一雙兒女用完朝食說了不多會兒話,才讓人將倆孩子送回住處,便聽下頭人緊趕著來報說淑妃遣人送東西來,這麼早就送東西來,想必又是得了什麼鮮果之類的,三太太歎口氣,放下剛拿起來還沒喝一口的水杯,起身帶了人前去相迎,隻留了一個姓盧的管事媽媽在和芳院暫且領頭兒。要說這位蘆媽媽,論年頭,算得上看著三太太長大的老媽媽了,跟著陪嫁過來,是打算用作和芳院總管媽媽的,後來三太太用了項姑姑,便讓蘆媽媽退步專管嫁妝箱籠等物,忙時也幫著看看賬冊,也稱得上重用,但肯定比不上項姑姑等人的風光,好在她性子安詳溫厚,不是個爭強好勝的人,一心隻管聽候主子吩咐做事,這幾年安嬤嬤也明裏暗裏試探多次,發現蘆媽媽是個隻聽音不懂意的人,隻好罷了心思。和芳院裏向來各司其職,就算一天半天的沒人領頭兒也亂不了,蘆媽媽在和芳院呆了這幾年,心裏自然明白,因此這會兒領了三太太的話,卻也並不拿著當令箭,說話行事還如往常一般,默默轉了一圈,依舊回了小廂房做自己一畝三分地的事。天氣漸暖,她要提前督促小丫頭們拾掇清點和芳院兩位主子平日裏的衣裳配飾,不料才剛交代了幾句話,就聽到窗外頭有小丫頭急火火叫她,“蘆媽媽!二太太來了!”蘆媽媽聽著聲調挺急,還以為有甚急事,匆匆說了幾句,趕緊出門先往外迎,那小丫頭忙過來拉住她,“二太太已經進屋了。”“進屋了?”蘆媽媽皺起眉,轉了身往上房走,口裏低聲斥道:“怎地不早來告訴我?”小丫頭苦著臉,“二太太沒讓人通報,到了門外頭我們才曉得,原本說了太太去前院了,想先來報知媽媽的,哪知道二太太腳都沒停一下,說進屋等一會兒太太就好,直接就往裏走了。”蘆媽媽腳下一頓,“上房可有人侍候?”“剛剛秋月姐姐出來迎了二太太。”小丫頭不滿地嘟囔,“二太太也忒不講究了,都說了太太不在她還往裏走,還是書香門第出身的呢……”蘆媽媽警告地咳了一下,見她忙不迭收住了嘴,便也沒斥責,“你先去做事罷。”小丫頭吐吐舌,飛噠噠跑走了,蘆媽媽這才望著上房不易察覺地撇了撇嘴,她是裴家世代家奴,祖輩曾祖輩皆在信陽祖宅,她自幼學習規矩禮節也都在信陽,性情上雖然天生寬厚,但習慣了大世家的氛圍做派,來到行伍起家的馮家,就自然帶出一股驕傲自豪來,這會兒頗瞧不上二太太這樣的行止,就和小丫頭說得一樣,不事先通傳就罷了,明知道太太不在,知禮的就該另尋時間再來,或是留話給管事媽媽,豈有隔房的嫂嫂未知會主人的情形下直闖弟媳婦住處的道理,這要是放在信陽裴氏祖宅,不單是二太太本人要重新學規矩,長房老太太要丟臉,就連整個長房都要顏麵掃地。她心裏鄙夷,人已經走到上房門外,兩旁的小丫頭脆生生喚了聲媽媽,剛打起簾子,就聽裏頭秋月迎上來的聲音,“媽媽來了。”蘆媽媽抬眼和秋月稍一個對視,唇邊掛起恭敬的笑,走進去先朝客座的二太太蹲了一禮,笑道:“奴婢給二太太請安,門下小丫頭不懂事,奴婢等人未來得及出去迎接,還望二太太恕罪。太太有事去了前院,奴婢已叫人速去報信了。”二太太周氏其實也知道自己這樣直接進來不合適,但她忍耐了幾天,好容易熬到今日過來探聽安嬤嬤的事,實在也顧不了其他,這會兒怎麼聽都覺得蘆媽媽話裏似乎在諷刺自己,臉上一紅,欲要做惱,可蘆媽媽和秋月言行恭恭敬敬挑不出刺,且也知蘆媽媽是三太太跟前有數的管事媽媽,不好下臉,隻得佯作不覺,強笑道:“是我來得唐突,哪裏怪得了媽媽,好幾日不曾來找三弟妹說說話了,我以為這個時候她應該在的。”甚麼叫這個時候應該在,莫非太太還得要閉門不出等著你來不成,蘆媽媽心下嗤哼,口裏依然恭謹,“二太太這話可是見外了,太太常說自家人住得這麼近,就該要來往隨意些才是,往常這時候太太都在的,隻是方才來報宮中使人來傳話,太太前去迎接,好在虛應禮數不需多會兒,還請二太太略坐一坐。”馮二老爺隻是個從七品的奉直郎,二太太也不管事,宮中來人這樣的事雖不會瞞著她,但也不會第一時間報予她,此時聽到蘆媽媽一個下人說起宮裏來人都雲淡風輕的語氣,想想自家情形,又羨又妒,勉強笑笑,掩飾地端起手邊茶杯,“三弟妹是大忙人,我反正也無事,等等她也無妨。”蘆媽媽和秋月全裝作聽不出她的落寞嫉妒,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也不問二太太來意,隻陪笑閑話。這廂三太太到了前院,一中等個頭的白麵男子立刻迎了上來,正是她的陪房隋管事。“太太。”三太太腳步不停,“來的是誰?”隋管事小心跟在她後側,“是昭陽宮的馬中官,說是娘娘昨夜新得了些蜜餞果子,想著兩位老夫人都愛吃,便送了一點來。”意料之中,三太太點點頭,抬腳進了正廳,屋裏五六個人有坐有站,卻是馮府大管家帶了人正在作陪,見她進來,坐著的三個內侍中有兩人忙起了身捧起桌上食盒,餘下一個白淨瘦削的年青內侍這才慢慢站起。“給娘娘問安。”三太太先朝皇城方向福了一禮,這才轉回身朝白淨內侍笑道:“馬大人辛苦了。”大晟曆代皇帝對內侍甚是嚴厲,馬內侍一個九品的左班殿直,放在朝中官員中隻是末流中的末流,但在內官中,便是有品階的一類,頗讓他自豪,最喜莫過於三太太這樣次次稱一聲馬大人。“不敢當夫人辛苦二字,為娘娘做事,乃是下奴本分。”馮三爺是從五品遊擊將軍,三太太是五品誥命夫人,家常雖稱太太,外頭人卻都要稱一聲夫人。馬內侍笑眯眯略弓了弓腰,“昨夜娘娘得了皇上賞賜新進貢的新安蜜餞,想著貴府上兩位老夫人素來愛吃,便令下奴今早送來。”說著指了旁邊兩個捧了食盒的小黃門中一人,“這是蜜餞果子。”又指了另一人,“這裏邊是尚食局今晨剛做的茶糕和拉糖絲,娘娘特意給夫人和三姑娘的。”兩個小黃門弓腰垂首捧著食盒上前,三太太先謝了淑妃恩賜,馬內侍含笑看著繡珠和秋雲恭恭敬敬接下食盒,“娘娘近日新做了兩件衣衫給三姑娘,夫人若是有空,不如這兩日帶三姑娘進宮試穿看看合適不。”可以一並賞賜下來的衣裳卻要帶著人進宮試穿,三太太當然明白這是馮淑妃想問問她何時送馮雪琪入宮小住,“臣妾代小女謝過娘娘,隻是近日臣妾家中至親忌日將至,待臣妾帶小女去檀雲寺點完福燈,便帶小女入宮。”即便是妃嬪遣使,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天家威嚴,她當著麵直言忌日福燈這等避諱事,大管家等人不禁微微色變,下意識望向馬內侍,孰料後者臉上一絲怒色也無,反而滿麵恭敬,賠笑道:“應該的,夫人祭親之事要緊,下奴一定將夫人的話上稟娘娘。”三太太頷首微笑,似是未瞧見大管家等人的驚詫,稍一示意,身後的晚霞立即上前塞了個荷包給馬內侍。馬內侍心領神會,幾句套話,帶著小黃門走了。馮淑妃是個細致人,食盒中東西分量不少,都分裝好貼了名條,三太太當場就交給大管家,讓他分送去兩位老夫人處,餘下的茶糕和拉糖絲也分了幾份讓繡珠送去人在府中的幾位夫人和姑娘們,看得大管家心中暗歎她做事滴水不漏。直到賞賜一事暫時告畢,大管家等人也都出去了,候在門外的隋管事方進來回說和芳院丫頭來傳話,長房二太太正等在和芳院。“我還以為二嫂這次真沉得住呢。”三太太淡淡笑笑,卻也並不有意耽擱,邊往回走邊叮囑隋管事,“午後你去趟侯府稟告父親,平樂長公主約了我一起去檀雲寺點福燈,繡珠一會兒把選好的日子給他帶去給父親。”隋管事點頭應下,送到前後院的隔門外,見她忽地停下腳步,忙走上前屏聲等她接下來的話。“檀雲寺那邊,就聽三爺的安排布置,明日齊姑姑回來,你提前讓人到城南門外接應,後日我要帶毛毛去趟徐國公府,再順道去接明月,你準備好車馬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