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又是吳總問話,聽說貴夫是鄉下人?另有一個陌生的聲音,說,鄉下姑娘好是好,就是戶口難解決。吳總說,你這話說得愚,在他叔麵前,除了天星不能摘,還有啥辦不了?喬大山又在鼻孔一笑,聲音提了起來,顯然泄憤,故意讓鳳嬌聽,討農村女人,決不能忙著給她解決戶口,鄉下人容易硬翅膀。吳總一笑,嫁你喬大山,算她前世修成的,你出馬一次,讓她一年不愁吃穿,誰願意從金窩飛走?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又說,聽說昨天你去了龔蠻子家?回答說,是呀,他狗日的膽大,還不想給我麵子,我對他也沒客氣。吳總說,這樣的鐵腦殼,就得銅錘砸,教訓他沒有?
還沒接應,外麵有人急急敲門,吳總慌慌過去,把門打開,進來兩個戴大簷帽的,威武雄壯,盛氣淩人,讓桌邊個個驚訝。警察自我介紹說,我們是公安局的,找喬大山有事,其他都出去吧,麻將別再打了。喬大山問,找我啥事?警察說,啥事你自己清楚。鳳嬌猛地掀被起床,披著衣服,驚駭地跑到客廳,焦慌地問警察,他咋了?回答說,問他自己。喬大山聲音低沉,夾帶顫抖,說,是不是龔蠻子的事?兩個警察同時冷笑一聲,知道就好,告訴你,姓龔的已經死在醫院了,你收拾一下,跟我們走吧;另外,把那一萬塊錢交出來。
晴天霹靂,靜夜獅吼。喬大山身如抽骨,好像魂魄飛散,臉呈土灰顏色,乞求鳳嬌說,把那錢交給他們吧,對不起你。
人財兩空,身發冷,心發涼,天地黑漆漆,世界渾濁濁。看著一個魁偉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鳳嬌好像殘了,無力走動,便斜躺在沙發上,傷心,流淚,兩天沒吃,一夜沒睡。在這種冷涼時刻,想了爹,也想了娘,還想到家鄉的黑山。給爹打了電話,訴了無盡哀怨,把哭聲送了回去。爹說,鳳嬌,吃這些苦,全為了那個戶口,我和你娘心疼。昨天中午,村長也來家說這事,讓你回來,沒必要尋這點福。上前天,縣裏喬縣長來了,給村裏開了一個會,說這裏無公害,把蔬菜基地定到黑山來了,給村裏人都轉城市戶口。喬大山不成器,你別再守在他家,回來吧。爹的話,似熱水燙身,陡地驅了寒涼,死了一半的心,便複活了。
次日,她把衣服收攏,捆紮起來,決定回黑山。從這個陰冷的小家走出來,突然覺得,陽光分外明亮,天也特別湛藍,步子在街上踩踏,大腦卻在細想,來縣城,過了一日又一日,心始終蕩著秋千,人像殘鳥,想奮力飛起來,卻有半邊翅膀折了,無法飛展,窺視著藍天上不去。現在,周身一下輕鬆了,憶起黑山的人,黑山的事,有一種無窮的回戀,想到轉戶口,她興奮了。於是,喉嚨癢癢,想唱歌,十五的月亮,照在家鄉,照在邊關,卻礙於稠密的路人,沒唱出聲音。
正在車站門口,有人打招呼,抬目看,是馬林。曾經熟悉的麵孔,突然生疏了,昔日的嫩皮膚,如柴煙熏了,色調呈黃褐,有如塗蠟。既然招呼,便站了,默默無語,雙眼對射。很久,才有一句話出來,啥事?馬林說,告訴你,我昨天正式離婚了。沒有再接話,把目光速速收回,垂了頭,走進了喧鬧的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