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法院往返跑(1 / 3)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早期,剛剛恢複律師製度的時候,隻要有律師出庭辯論就有很多觀眾。隻要三十塊錢,就有律師替吃了官司的人說話,想想都挺稀罕。大家不管律師的存在有多久,也不清楚律師的活動有多廣,更不想搞明白律師製度的意義,隻是感覺收了別人的錢就公開跑進法院替出錢的人說話總有些怪怪的。吃了人家的嘴軟,拿了人家的手軟雖是通例,但沒有必要搞得這麼明晃晃的的吧?尤其是聽說多少年以前在人民法院出人過一陣子的老牌律師,聽說都沒有好結局,不由替這些愛錢不要臉的人暗地直吸涼氣。誰不知道人民法院是和公安局、檢察院連在一起的,就是人們常常掛在嘴皮子上的公檢法。真真正正的無產階級****機關。僅僅為了幾十塊錢就眼睜睜地拿自己腦袋往石頭柱子上麵撞,是不是真的腦子裏進了水哇?所以,但凡知道有律師出庭就難免想見一見。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看一場律師辯論或許比或排隊或求人買票看電影還熱鬧。到了劉元元在市中級法院出庭的時候,許多同學都過去幫場,旁聽席更加人滿為患。大家在抬頭可以看見樓板接縫的審判庭裏,你擁我擠地湊合坐在和大食堂一樣的寬條凳上。最前麵擺著八字形排開的一溜桌子。中間一橫是合議庭的座位,左邊是上訴人和律師,右邊是被上訴人和律師。袁秦生沒有到場,由妻子和律師全權代理。旁聽的新聞記者,最愛刨弄新鮮事,烏壓壓坐了好幾排。而且是觀賞最佳的前幾排。害得十頻道一幫大老遠早早趕來的大學生,不情不願地擠在他們身背後。記者看過幾次溫溫不火的律師訴訟,激活不了腦細胞,第一次聽到滔滔不絕的代理詞。而且還都是丁丁卯卯的幹貨,高興得筆墨不停。劉元元初出茅廬,不知道需要多少事實才能說服合議庭。把凡是可以挖到的,統統刨了個透。涉訴房屋的來龍去脈,修繕改建,居住變遷之類,統統在她宣讀的證人證言裏露出無可辯駁的真相。即就是袁秦生一九六四年鄭重宣布和名下房產脫離所有關係一事,也有六份艱苦奔波來的律師筆錄。將近二十年過去,原先攀脖子拽胳膊灌酒的親戚朋友四零飄散,像是疾勁秋風吹撒開去的蒲公英種子。劉元元騎車子擠公交走路,找到了已經退休的酒店服務員、受邀吃席的HN同鄉、原被告的堂姑父,寫下了對他們的調查對話。見識過袁大妮老父親氣暈過去的知**,繪形繪色地重現了袁秦生的原話,“反正一句話,買房子,養房子,統統和我袁秦生沒有一絲毫的關係。你們要是可憐我,認我這個兒子、這個兄弟,就趕快把這個房屋所有人的空名,給我洗幹淨!無論如何,咱們今天結結實實隻有一個結果,從今往後這房子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劉元元念一份證言,向**交一份筆錄,每份都簽有知**的姓名,按著他們的指印。尤其是關鍵地方還都請了證明人出庭作證。審判長看見清秀單薄的姑娘講的滿頭大汗,逮個停頓宣布休息十分鍾。水火急迫的慌慌張張往外擠,顯然是有緊急事情要及時彙報給領導。煙癮大的記者點上了香煙。邊抽邊議論說,今天來的值得,不光人養眼,手下的活也不賴,可惜拿打狼的力氣拍蒼蠅了,像是高射炮打蚊子一樣。他們高談闊論,難以想象這小姑娘怎麼把中華民國發生的事情扒拉的這樣清清楚楚……劉元元的死黨十頻道看不慣他們的沒心沒肺,搶白說:

“說的輕巧!你們騎幾十裏路車子,再滿天下搜尋一下試試!那是筆錄嗎?那不是筆錄。那是劉元元律師蘸著自己心血寫就的良心宣言!”

受了冤枉氣的記者,驚訝地看著立著眉毛哇哩哇啦的十頻道。相互一遞眼神,樂嗬嗬地像是吃了喜鵲屁,把話語轉向了她。短短交流,輕易取得了小夏的聯係方式和深入采訪的承諾。年歲相近的多了一點點念想,筆頭便利的很快就在晚報上麵發出了專題報道。稀奇古怪地從藥王爺孫思邈爬山涉水,搜方覓藥療病醫患開篇,引進劉元元短短幾天踢騰壞了一雙解放牌球鞋。宣傳依法治國,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法製社會。就是寫稿子的記者也沒有想到,就是這麼一篇稿件竟然開始拉開了一道序幕,袒露出一個舞台,開始演繹許多意想不到的悲歡離合。

接連開了兩庭,審判長當庭宣判:撤銷初審判決,發回重審。街談巷議,成了市井社會的時髦話題。

發回重審以後又起來新的波瀾。原告袁秦生請自己的律師當庭申請修改了案由,由排除侵害變成了分家析產。主張所訟房產分為四份。由於二妮三妮六十年代已經遷離本市,同時考慮到袁大妮收入有限,生活困難。房產分割為袁大妮一份,袁秦生三份。另由袁秦生現金補償二姐三姐各人民幣六百七十四元三角。有整有零的數額,是精確按照市房地局評估中心提供的評估報告計算的。小瓦土牆的老式房不值錢,又要刨掉折舊費修繕費,一個平方還不到十元錢。沒有建築物的空院子,所有權屬於國家,當然一分錢不算。可是誰都知道,八億人民七億搗,還有一億在尋找。找什麼,找門道,找門麵,臨街的院子輕易拿錢都買不到。更不要說是站前街的臨街房子,門外麵行人如織,晝夜不絕了。隨隨便便,隻能夠安置得下一個貨架的巴掌大地方,每月就要一百來塊。如果擺排得下兩張桌子,可以賣個麵條水餃,更是沒有每月幾百塊錢拿不下。

舉座嘩然。劉元元請求發言,刀子臉的審判員滿臉輕蔑地拒絕說:

“你說什麼?法庭辯論已經結束。現在隻能由當事人自己表明態度!”

袁大妮、袁二妮爭著喊叫說,不服糊塗糨子官的判決,指定上訴!袁三妮的兒子卓鋼從知青點跑回來一年多時間,自謀職業做買賣,磨練出來了。他有心計,口舌也便利,不管不顧地講了一長篇:考慮到舅舅袁秦生也隻依靠工資生活,同時住慣了自帶上水下水的樓房,難以適應跑公共水站擔水,奔波老遠上公共廁所排隊蹲坑的不便。請求雙倍補償舅舅一千三百四十八元六角,以保證走五七道路下放農村期間中風了的二姨,住一套租一套,能夠維持一個起碼的生活條件。發言一完,鼓掌呐喊吹口哨的亂七八糟,臉色非常難看的審判員立即宣布休庭。再一次開庭,就是宣讀和下發判決書。打開一看,基本還是袁秦生代理律師說的那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