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真要嚇死人(1 / 3)

鐵三截斷劉元元的“比如又比如”,沉痛地提出了新問題。劉元元盯著他,從他的眼睛裏看見了難以言表的悲痛和失落。搖頭說:

“馬六嗎?他不會。”

鐵三搖搖頭:“我也希望不會。”

鐵三的人生充滿僥幸。生下來就吃舅媽的奶,學會走路就伺奉癱在床上的老娘。因為老娘,一天學都沒有上過。可是他裝了一肚子的書。古今中外,洋洋灑灑。原因很簡單,鐵家老房子挨著廢品收購公司的倉庫。看火熬糖的時候,就捧著一本本收購站的舊書。許多書有頭沒屁股,或者反過來,有屁股沒頭。甚至沒頭沒屁股。特殊的閱讀,是極其罕見的學習。雖然一不連貫,二不係統,依靠超常的記憶,造就了坊上少有的博學。街坊四鄰,號稱小學中學畢業,課堂積攢的本來就沒有多少,謀生以後多數又還給了老師。鐵三除了閑逛,沒有背著書包進過一次學校,肚子裏麵卻裝著三山五嶽、長江大河。

特殊時期盛行抄家,許多有書人家看到凡是文字都幾乎成了毒草,往往讓人稍一推敲就招惹下塌天大禍。老老小小挨批鬥、住牛棚、剔陰陽頭、掛大牌子遊街示眾……急忙收撿起自家喜愛多年,有些還是從上到下傳承了多代的書本,大包袱大筐攏到一起。燒不敢燒,害怕說是毀滅罪證。扔不敢扔,害怕有人拾去仔細端詳。牙齒一咬,心頭流血,幹脆賣了破爛。不為一斤幾分錢,怕的是禍從天降。不少人臨出門了,摩挲半天書本,擦幹淨湧泉似的淚水,才大步不回頭地走進廢品收購站。生怕一停住腳就再也拉動不了步子,仿佛即將永別今生的癡心情侶。

書如洪水,怎麼也讀不過來。打小就多有急智的鐵三,就自己收購報紙書本,然後和管庫工人一斤換一斤。好在不熬糖了,空空蕩蕩的家裏滿都是空地。隻是錢緊,勒緊褲帶也就隻倒騰了上千斤。馬六看過一些鐵三重點推薦的書,往往被豎排版的文字和疙裏疙瘩的詞句擋住眼睛,再加上摻渾了許多冷僻字的人名字,攪得頭昏腦脹。慢慢養成了一個習慣,心裏有事擺不平理不順,打開鐵三鄭重推薦的書本,翻看不了幾頁就可以酣然大睡。

生意人鐵三起訴生意人馬六,根源就在這些和生意八竿子打不著的書本。那天,落實政策辦公室突然來了幾個幹部,找到鐵三,忽悠著幾頁子列滿書名的信紙。要鐵三交出這些書來。言語不好,雙方很快紅了臉。

來人說:“我們這是先禮後兵。鐵經理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鐵三說:“******不敢飲酒。無論敬酒罰酒,統統誰倒誰喝。”

“甭嘴硬。出門看看形勢,別再想著特殊時期。抄家抄書,搶劫金銀財寶,統統是犯罪。”

“唬我啊?是人都知道,特殊時期我鐵三天天天都在糊盒子。抄家犯罪,是你們紅衛兵幹的!怎麼,你敢說你沒有當過紅衛兵?”

兩邊口氣都大,屬於當地老百姓說的口氣比腳氣還凶,結果是鏘鏘半天沒有任何結果。鐵三心裏很憋屈了幾天,怎麼都想不明白自己愛不示人的珍藏,咋會被寫進別人手裏的書單。忽然想到好些書都給馬六看過。過去試探兩次,繞著彎子滲出一些意思。馬六支支吾吾,回話牛頭不對馬嘴,越發坐實了他的嫌疑。人在世上,少不了跌跌碰碰,茶碗大的坑窪都可能跌斷骨頭。書裏麵說是,人有旦夕禍福。可是,從小相伴著長大的兄弟,貼心換命的情誼,無論有意無意都不應該這樣禍害自己。再者一說,小心謙和,熱情待人的六哥沒理由突然使出這一手哇。越想越氣,生生嘔出來一場大病。馬六得信,送醫送藥,更加像是做賊心虛。剛好從小就住在鐵三家裏,替換自己舅舅鐵三伺候姥娘的外甥女賈紅,一直跟著隨拿隨丟的舅舅收撿東西。神使鬼差地保留著馬六團過扔掉的借條。於是就有了初一之後的十五,有了鐵三訴馬六的官司。

鐵三心裏並不認可自己。但是任憑劉元元說了又說,始終不肯把捏緊的拳頭鬆開。隻是推諉說:

“劉律師,我鐵三首先領你大律師的苦口婆心。不是我油鹽不進,實在是我們外麵這些肮髒男人的事情,一時半會講不清。比方說,上次去GD,碰見RB鬼子拿錢醃臢人家小姑娘,能講給你聽嗎?你隻要把咱們最開始的話告訴我六哥。無論他咋著,作兄弟的都接著。不然,你想打我臉扒我皮,也都是真主安排的定然,我也都認了。”

元元隻能把打交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馬六。馬六連口感謝,也說鐵三說的不錯。安排司機把劉元元送回學校的第三天,馬六、鐵三兩個找到律師所,放鞭炮送錦旗,委托內勤把兩人合簽的撤案申請交給劉律師。同時,各辦了一份委托,分別聘請劉元元為星月公司、犇羴鱻飯店的常年法律顧問。

律師所內勤肖一梅,辦完手邊的事情,看看表。向主任打個招呼,又告訴傳達室一聲,就去給司法局送這個月的報表。最近一個時期,市民們挖苦說西大街也成了拉鏈馬路。挖挖填填了無數次,就好像管這事的沒長人腦子。坑坑窪窪很不好走。肖一梅在局門口掏出白紙,擦了擦不好見人的髒鞋,走進了公律處。公律處處長範偉業是五十年代的政法學院畢業生,坎坎坷坷地雪白了頭發。直接接過報表,招呼小肖自己喝水,就仔細研究起了她剛剛修改過的一個個數字。看了一陣,突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