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師傅與徒弟
劉雙正想著存進記憶的陳年舊事，徐躍進走了過來。昔日的機修廠電工頭臉變化不大，腦門上麵甚至比二十年前更油滑光亮，肚子卻毫不收斂地挺了起來。運動、吃藥、紮針，甚至試驗著吸過脂肪，統統不見效果。而且每折騰一次就更加明顯一些。劉元元看見過自己副手的體檢報告，提醒他：
“已經全亮紅燈了！得管管自己的嘴了！”
徐躍進苦笑說：“你知道，我除了心是自己的，嘴和胳膊腿全是別人的。”
他說的是實情。早年最好的搭檔小於就私下叫他“站長”，許多人不知道什麼意思。就是叫全了，別人也琢磨不明白。公交總站站長，聽起來不錯，可是，都知道沒有這麼個單位。就是有這個單位，上麵還有公交公司、城管局，撐死也就算個科級幹部。小於滿臉壞笑提示說，讓大家換一個字。換來換去，眾人恍然大悟，公關總站站長！對，這名字起的好，合乎小徐身份。幾十年下來，老關係不丟，新關係不斷。他工作之外的一切，全都奉獻給了魚龍混雜的各種朋友。每天赴不完的飯局，一晚上換幾次碗筷酒友。
徐躍進“咦”了一聲，問慌忙站起來的劉雙：“肖主任讓你開會，你沒去？”
劉雙隻點頭，不說話。徐躍進明白了。
“咱們頭頭不許可。縣官不如現管。雖然肖主任比縣官的官帽子大一點。”徐躍進說：“晚上，叔叔請你吃飯！”
他自抬一輩，不是從劉元元這裏算的。是從劉雙的爸爸劉鐵夫那裏算的。劉元元公開與智利民的感情之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徐躍進在鍥而不舍的死硬派中間也算是出類拔萃的。他很早就和劉鐵夫攀扯成了兄弟，連帶著認了劉平平為二嫂。雖然劉鐵夫是老大，但他是SD人。SD人熟知武大郎潘金蓮的典故，忌諱被人稱為大哥大嫂。社交場上，“站長”永遠不會犯這種最低級的錯誤。
劉雙偷偷一笑，還是不說話。徐躍進又問了一遍。
劉雙說：“好呀！但有一個條件：就是咱們兩個。一個外人都沒有。”
徐躍進犯難了：“咱們總不能把酒店包圓吧？保不住誰看見了，掂雙筷子端個酒杯過來了，難道好意思往一邊攆嗎？”說話中間，他調到震動上的BP機就一直告訴他有人找。他忍著沒理睬。此時，桌麵的電話鈴聲大作。劉雙拿起來：
“您好！元元律師事務所！找徐主任？好，請問你哪一位？雷局。我幫您看看！”
徐躍進苦著臉轉悠了一圈，腳下用勁又走回來：“雷局啊！有何吩咐請指示！嗯。嗯。嗷！有這回事？包給我了！一個星期就成了！晚上聚聚啊？今天真的不行。應了好幾家了，全是硬茬口！謝謝，謝謝！”
一個電話打完，他額頭上全是汗珠。收去幾乎發僵的笑容，懊惱地噓口長氣。接著被打斷的話題，對劉雙說：
“全依你。下班坐我車走。包括你小姨那裏，也由我去說。”
晚上，徐躍進果然推掉了一切重要的不重要的邀約，帶著劉雙到了一個早就應該拆遷的破舊小區。熟門熟路地拐來拐去，推開一扇釘了鐵皮的單扇子木門：
“師傅！我給你帶稀客來了！”
“啪”地一響，主人開亮了電燈。是華君武漫畫裏麵要爬梯子湊上去照亮的那種。灰暗極了。聊勝於無。劉雙一時還沒有適應，喜滋滋地老人就迎了上來：
“躍進哪，又溜你師傅的腿哩。噦，真的有貴客！老婆子，把大燈開開！”
又是一聲拉線開關響過，裝在頭頂檁條上的日光燈亮了。三十瓦的細長燈管，從裏外間的隔斷上方同時給予了兩間房子足夠的光明。隱隱透出類似於清貧的空闊整潔。戰巍巍地老太太隨手關掉螢火似的超級節能燈，也湊了過來。一連串問候和誇讚，恭維過初次登門的姑娘，就操起了徐躍進的心：
“車停好了？裏麵可不敢放東西！不知道哪兒的混小子，專門不幹好事！”
徐躍進不厭其煩地告訴她，車在停車點，有人專門守著，裏麵任啥都沒有。他們對答期間，劉雙已經大模瀏覽了眼前的一切。最吸引她的，是正牆上麵仍然張貼著毛主席的標準像。偉人下麵，經常精心擦拭的鏡框裏麵，一位陽光朝氣的年輕戰士永遠保持著自信豪邁的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