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炳學向來對形象麵子這類假大空的東西漠然置之。大導演已經表明立場,常青若是繼續糾纏不清,未免有些矯情,也便沒再說什麼,縮起脖子,耷拉下腦袋,快走幾步與陸老爹並排而行。

陸炳學一扭頭,正對上常青那副窩囊相,麵前的青年人長得瘦高細白像根軟麵條,性格也麵出了水平,一根筋的小羊羔想在虎踞龍盤的娛樂圈裏闖出番天地,確實不是件易事。

陸炳學與陸晉鬆半斤八兩,看見蔫頭耷腦的軟柿子就禁不住手癢,可想上去捏兩把。於是他故意語帶譏誚地對常青說:“怎麼,怕冷?我陸炳學的廟宇裏可供不起養尊處優的大佛!不防透露給你,電影的拍攝地點設在一處小漁村,村子前不久才剛通上電,一沒網絡,二沒信號,三沒娛樂活動,一日三餐隻有魚魚魚,你要是吃不了苦,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常青連連討饒:“陸導,您就別逗我了!隻要能演好角色,喝一個月的白水我都毫無怨言,您這兒至少還頓頓有肉呢。我既不怕冷也不怕苦,就怕您不給我表現的機會。”

常青身段放得極低,陸炳學自然明白其中緣由,他掏出蜷縮在大衣兜裏的雙手,般磚似的衝常青比劃起來:“一碼歸一碼,我既不會因為晉鬆的關係對你另眼相待,也不會帶上有色眼鏡看你。現在咱倆就是單純的演員與導演的關係,其他什麼也不是。”

“謝謝陸導。”陸炳學這句承諾一出,常青心裏的大石頭總算落地。

陸炳學又問:“晉鬆給你講過故事梗概沒有?”

“簡單說了一遍。”常青皺著眉頭回憶起來,“大概是講,一條從實驗室裏逃出來的人魚,因為尾部受傷而失血昏厥,被海浪衝到一處與世隔絕的小漁村,溫婉善良的少婦李氏在海邊碰到他,就把他撿回了家藏在浴室裏,盡心為他療傷。根據村裏祖輩留下的古訓,人麵魚身的動物是不祥的象征,必須被處死,因此李氏從未將人魚的事告訴給別人。李氏的丈夫對她不算好,常年外出打工不著家,還有暴力傾向,動不動就對她拳打腳踢。比起丈夫,單純直率的人魚更能博得李氏的好感,她先是把對方當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後來這份親情又逐漸轉化成為另一種禁忌的感情。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一步步將兩人推進萬劫不複的深淵。李氏的丈夫回家後,李氏與他之間的矛盾,與漁村一整個小社會的矛盾都積蓄到了頂點,瞬間爆發出來。不過……結局是開放式的,聽陸哥說,編劇到現在還沒寫出來?”

陸炳學搖頭晃腦道:“非也非也!不是編劇沒寫出來,而是我壓根不需要他的結局。”

“啊?!哎呦——”

陸炳學語出驚人,常青詫異不已,一個不留神,踩到一處光滑的冰麵,跐溜一下滑出老遠,手臂誇張地揮舞幾下後才堪堪保持住平衡,沒摔成個狗吃.屎。

常青驚魂未定,一下下捋著小胸脯,想把那口氣順過來,陸炳學見狀,竟撫掌大笑起來,沒有半點同情心。

陸炳學笑得根本停不下來,嘴張得太大,不甚被涼氣熏到喉嚨,笑聲這才戛然而止。他咳嗽幾下,緩了口氣,拍著常青的肩膀問:“有這麼吃驚嗎?”

常青覺得此刻正有人把手伸進他腦袋裏,“啪啪”幾下折斷他的神經,他期期艾艾地說:“不是……我能問問,這是哪位好脾氣的編劇寫出的劇本嗎?圈內人不是都說,劇本是編劇的孩子,戳戳小臉,編劇都分分鍾和你拚命。隻要故事不要結局,這不等於直接斷了人家孩子的命根麼?編劇沒找您拚命啊?”

陸炳學再次大笑出聲,邊笑邊咳,十分辛苦:“這什麼形容?你這孩子有點意思!那位‘好脾氣的編劇’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聞言,常青開始抻著脖子四處踅摸。路上人不多,無論是牽著孩子的父母還是拄著拐杖的老人,沒有一位看起來像編劇的。

陸炳學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唉唉唉,看哪兒呢?往這兒看,我就是編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