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方必開聽了先生教他兒子的一番話,心上一時歡喜,喉嚨裏的痰也就活動了許多,後來又聽見先生說什麼做了官就有錢賺,他就哇的一聲,一大口的粘痰嘔了出來。剛剛吐得一半,忽然又見他兒子回駁先生的幾句話,駁的先生頓口無言,他的痰也就擱在嘴裏頭,不往外吐了,直鉤鉤兩隻眼睛,瞅著先生,看他拿什麼話回答學生。隻見那王仁楞了好半天,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麵色很不好看,忽然把眼睛一瞪,吹了吹胡子,一手提起戒尺,指著老三罵道:“混帳東西!我今兒一番好意,拿好話教導與你,你到教訓起我來了!
問問你爸爸:請了我來,是叫我管你的呢,還是叫你管我的?學生都要管起師傅來,這還了得!這個館不能處了!一定要辭館,一定要辭館!”這方必開是從來沒見先生發過這樣大的氣,今兒明曉得是他兒子的不是,衝撞了他,惹出來的禍。但是滿肚子裏的痰,越發湧了上來,要吐吐不出,要說說不出,急的兩手亂抓,嘴唇邊吐出些白沫來。老三還在那裏嘰哩咕嚕說:“是個好些兒的,就去中進士做官給我看,不要在我們家裏混閑飯吃。”王仁聽了這話,更是火上加油,拿著板子趕過來打,老三又哭又跳,鬧的越發大了。還是老三的叔叔聽見不像樣,趕了進來,拍了老三兩下;又朝著先生作了幾個揖,賠了許多話;把哥子攙了出來才完的事。按下不表。
且說趙老頭兒,自從孫子中舉,得意非凡,當下,就有報房裏人,三五成群,住在他家,鎮日價大魚大肉的供給,就是鴉片煙也是趙家的。趙老頭兒就把一向來往的鄉、姻、世、族誼,開了橫單交給報房裏人,叫他填寫報條,一家家去送。又忙著看日子祭宗祠,到城裏雇的廚子,說要整豬整羊上供,還要炮手、樂工、禮生。又忙著檢日子請喜酒,一應鄉、姻、世、族誼,都要請到。還說如今孫子中了孝廉,從此以後,又多幾個同年人家走動了。又忙著叫木匠做好六根旗杆:自家門前兩根,墳上兩根,祠堂兩根。又忙著做好一塊匾,要想求位翰林老先生題“孝廉第”三個字。想來想去,城裏頭沒有這位闊親戚可以求得的,隻有墳鄰王鄉紳,春秋二季下鄉掃墓,曾經見過幾麵。因此淵源,就送去了一分厚禮,央告他寫了三個字,連夜叫漆匠做好,掛在門前,好不榮耀。又忙著替孫子做了一套及時應令的棉袍褂,預備開賀的那一天好穿了陪客。
趙老頭兒祖孫三代究竟都是鄉下人,見識有限,那裏能夠照顧這許多,全虧他親家,把他西賓王孝廉請了過來一同幫忙,才能這般有條不紊。當下又備了一副大紅金帖,上寫著:“謹擇十月初三日,因小孫秋闈僥幸,敬治薄酒,恭候台光。”下寫:“趙大禮率男百壽暨孫溫載拜。”外麵紅封套簽條居中寫著“王大人”三個字,下麵注著“城裏石碑樓進士第”八個小字。大家知道,請的就是那王鄉紳了。另外又煩王孝廉寫一封四六信,無非是仰慕他,記掛他,屆期務必求他賞光的一派話。趙老頭兒又叫在後麵加注一筆,說趕初一先打發孩子趕驢上城,等初二就好騎了下來;這裏打掃了兩間莊房,好請他多住幾天。帖子送去,王鄉紳答應說來。趙老頭兒不勝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