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錢典史同行說官趣趙孝廉下第受奴欺(2)(2 / 3)

一回受上幾百吊,通扯起來就有好兩千。真真大處不可小算。不要說我連著兒子、閨女都沒有,就是先父、先母,我做官的時候,都已去世多年。不過托名頭說在原籍,不在任上,打人家個把式罷了。這些錢都是麵子上的,受了也不罪過,還有那不在麵子上的,隻要事在人為,卻是一言難盡。我這番出山,也不想別的處,隻要早些選了出來,到了任,隨你甚麼苦缺,隻要有本事,總可以生發的。”說到這裏,忽聽窗外有人言道:“天不早了,客人也該睡了,明天好趕路。”原來是車夫半夜裏起來解手,正打窗下走過,聽見裏麵高談闊論,所以才說這兩句。錢典史聽了笑道:“真的我說到高興頭上,把明兒趕路也就忘記了。”當下便催著趙溫睡下,自己又吃了幾袋水煙,方始安寢。次日依舊趕路不提。

卻說他主仆三人,一路曉行夜宿,在河南地麵上,又遇著一場大雪,直至二月二十後,方才到京。錢典史另有他那一幫人,天天出外應酬,忙個不了。這裏趙溫會著幾個同年,把一應投文複試的事,都托了一位同年替他帶辦,免得另外求人,倒也省事不少。不過大幫複試已過,直好等到二十八這一天,同著些後來的在殿廷上複的試,居然取在三等裏麵,奉旨準他一體會試。趙溫便高興的了不得,寫信稟告他爺爺、父親知道。這裏自從到京,頭一樁忙著便是拜老師。趙溫請教了同年,把貼子寫好,又封了二兩銀子的贄見,四吊錢的門包。

他老師吳讚善,住在順治門外,趙、錢二位卻住在米市胡同,相去還不算遠。這天趙溫起了一個大早,連累了錢典史也爬起來,忙和著替他弄這樣,弄那樣,穿袍子,打腰折,都是錢典史親自動手。又招呼賀根:“貼子拿好,車叫來沒有。”一霎時,簇新的轎車停在門前。

趙溫出外上車,錢典史還送到門口。這裏掌鞭的就把鞭子一灑,那牲口就拉著走了。一霎時到了吳讚善門前,趙溫下車,舉眼觀看,隻見大門之外,一雙裹腳條,四塊包腳布,高高貼起,上麵寫著甚麼“詹事府示:不準喧嘩,如違送究”等話頭。原來為時尚早,吳家未曾開得大門。門上一副對聯,寫著“皇恩春浩蕩,文治日光華”十個大字。趙溫心下揣摩,這一定是老師自己寫的。就在門外徘徊了一回,方聽得呀的一聲,大門開處,走出一位老管家來。趙溫手捧名貼,含笑向前,道了來意。那老管家知道是主人去年考中的門生,連忙讓在門房裏坐,取了手本、贄見,往裏就跑。停了一會子,不見出來。趙溫心下好生疑惑。

原來這些當窮京官的人,好容易熬到三年放了一趟差,原指望多收幾個財主門生,好把舊欠還清,再拖新帳。那吳讚善自從二月初頭到於今,那些新舉人來京會試的,他已見過不少。見了張三,探聽李四,見了李四,探聽張三。如若是同府同縣,自然是一問便知;就是同府隔縣,問了不知便罷,隻要有點音頭,他見了麵,總要搜尋這些人的根底。此亦大概皆然,並不是吳讚善一人如此。

目下單說吳讚善,他早把趙溫的家私,問在肚裏,便知道他是朝邑縣一個大大的土財主,又是暴發戶,早已打算,他若來時,這一分贄見,至少亦有二三百兩。等到家人拿進手本,這時候他正是一夢初醒,臥床未起;聽見“趙溫”兩字,便叫“請到書房裏坐,泡蓋碗茶”。老家人答應著。幸虧太太仔細,便問:“贄見拿進來沒有?”話說間,老家人已把手本連二兩頭銀子,一同交給丫環拿進來了。太太接到手裏,掂了一掂,嘴裏說了聲“隻好有二兩”。吳讚善不聽則已,聽了之時,一骨碌忙從床上跳下,大衣也不及穿,搶過來打開一看,果然隻有二兩銀子。心內好像失落掉一件東西似的,麵色登時改變起來。歇了一會子,忽然笑道:“不要是他們的門包也拿了進來?那姓趙的很有錢,斷不至於隻送這一點點。”老家人道:“家人們另外是四吊錢。姓趙的說的明明白白,隻有二兩銀子的贄見。”吳讚善聽到這裏,便氣得不可開交了,嘴裏一片聲嚷:“退還給他,我不等他這二兩銀子買米下鍋!回頭他叫他不要來見我!”說著賭氣仍舊爬上床去睡了。老家人無奈,隻得出來回複趙溫,替主人說“道乏”,今天不見客。說完了這句,就把手本向桌上一撩,卻把那二兩頭揣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