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苦鑽差黑夜謁黃堂悲鐫級藍呢糊綠轎(2)(1 / 3)

等到上燈之後,錢典史在戴升屋裏吃過了夜飯,然後戴升拿著手本進去替他回過,又出來領他到大廳西麵一間小花廳裏坐下。此時錢典史恭而且敬,一個人坐在那裏,靜悄悄的,足足等了半個鍾頭才聽見靴子響。還沒進花廳門,又咳嗽了一聲。隨見小跟班的,將花廳門簾打起,便是大人走了進來:家常便服;一個胖脹麵孔,吃煙吃的滿臉發青,一嘴的濃黑胡子,兩隻眼睛直往上瞧。錢典史連忙跪倒,同拜材頭的一樣,叩了三個頭,起來請了一個安,跟手又請安,從袖筒管裏取出履曆呈上。黃大人接在手中,一麵讓坐。錢典史隻有半個屁股坐在椅子上,斜著臉兒聽大人問話。黃知府把他的履曆翻了一翻,隨手擱下,便問:“幾時到的?”錢典史忙回:“上個月到的。”黃知府道:“上饒的缺很不壞?”錢典史道:“大人的栽培!但是一時還不得到任。”說到這裏,黃知府叫了一聲“來”。隻見小跟班的拿著水煙袋進來裝煙。黃知府隻管吃煙,並不答話。錢典史熬不過,便站起來又請了一個,說:“卑職母老家貧,雖說選了出來,藩憲一時不掛牌,總求大人提拔提拔!”黃知府道:“求我的人實在多,總要再添幾百個差使,才能夠都應酬得到。”錢典史聽了不敢言語。隻見黃知府拿茶碗一端,管家們喊了一聲“送客”,他隻好辭了出來。黃知府送到二門,也就進去了。

錢典史出來,仍舊走到戴升屋裏,哭喪著麵孔,在那裏換衣服,一聲也不言語。還是戴升著出他的苗頭,就說:“老弟!官場裏的事情,你也總算經過來的了,那裏有一見麵就委你差使的?少不得多走兩趟。不是說,有愚兄在裏頭,咱們兄弟自己的事,還有什麼不替你上緊的。這算得什麼,也值得放在心上,就馬上不自在起來。快別這樣!”錢典史道:“做兄弟的並非不知道這個道理。但是一件,剛才我求他,他老人家的口氣不大好,再來恐怕他不見。”戴升道:“你放心,有我呢!你看他一天忙到夜,找他的人又多。我說句話你別氣,像你老弟這樣的班子,不是有人在裏頭招呼,如要見他一麵,隻怕等上三年見不著的盡多哩。”錢典史道:“我曉得。不是你老哥在裏頭,兄弟那裏夠得上見他。有你老哥拍胸脯,兄弟還有甚麼不放心的。你快別多心,以後全仗大力!”一麵又替戴升請了一個安,然後辭了出來,自回寓處。後來又去過幾次,也有時見著,有時見不著。

忽然一天,錢典史正走進門房,戴升適從上頭回事下來,笑嘻嘻的朝著錢典史道:“老弟,有件事情,你要怎樣謝我?說了再告訴你。”錢典史一聽話內有因,心上一想,便道:“老哥,你別拿人開心,誰不知道戴二太爺一向是一清如水,誰見你受過人家的謝禮!這話也不像你說出來的。”旁邊有戴升的一個夥計聽了這話,笑道:“真正錢太爺好口才!”戴升道:“真是真,假是假,不要說頑話。我們過這邊來講正經要緊。”錢典史便跟了戴升到套間裏,兩個人咕咕噥噥了半天,也不知說些甚麼,隻聽得臨了一句是錢典史口音,說:“凡事先有了你老哥才有我兄弟,你我還分彼此嗎。”說完出來,歡天喜地而去。究竟所說的那個收支差使派他沒有。後文再題。

且說黃知府有一天上院回來,正在家裏吃夜飯,忽然院上有人送來一角文書,拆開一看,正是保準過班的行知。照例開銷來人。便是戴升領頭,約齊一班家人,戴著紅帽子,上去給老爺叩喜。叩頭起來,戴升便回:“綠呢轎子可巧今天飯後送來,家人剛才看過曆本,明天上好的日子,老爺好坐著上院。”黃知府點點頭兒,又問:“價錢講過沒有?”戴升道:“拿舊藍呢轎子折給他,找他有限的錢。”黃知府道:“舊轎子抬去了沒有?”戴升道:“明天老爺坐了新轎子,就叫他們把舊的抬了去。”黃知府沒有別的言語,戴升便退了下來。接著首府、首縣,以及支應局、營務處的各位委員老爺,統通得了信,一齊拿著手本前來叩喜。內中隻有首府來的時候,黃知府同他極其客氣。無奈做此官,行此禮,憑你是誰,總跳不過這個理去。始終那首府按照見上司的規矩見的他。一宵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