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黃知府便坐了綠呢大轎上院,叩謝行知。仍舊坐了知府官廳。惹得那些候補知府們都站起來請安,一口一聲的叫“大人”。黃大人正在那裏推讓的時候,隻見有人拿了藩、臬兩憲的名帖前來請他到司、道官廳去坐。那些知府又站了班,送他出去。到司、道官廳,各位大人都對他作揖道喜。他依舊一個個的請安,還他舊屬的體製。各位大人說:“以後我們是同寅,要免去這個禮的了。”各位大人又一齊讓位,黃大人便扭扭捏捏的在下手一張椅子上坐下。列位看官記清:黃大人現在已經變為道台,做書的人也要改稱,不好再稱他為黃知府了。當日黃道台上院下來,便拿了舊屬帖子,先從藩台拜起,接著是臬台、糧巡道、鹽法道,以及各局總辦,並在省的候補道,統通都要拜到。一路上,前頭一把紅傘;四個營務處的親兵,一匹頂馬,騎馬的戴的是五品獎劄,還拖著一枝藍翎;兩個營務處的差官,戴著白石頭頂子,穿著“抓地虎”,替他把轎杠;另外一個號房,夾著護書,跑的滿頭是汗。後頭兩匹跟馬,騎馬的二爺,還穿著外套。黃道台坐在綠呢大轎裏,鼻子上架著一副又大又圓,測黑的墨晶眼鏡,嘴裏含著一枝旱煙袋。四個轎夫扛著他,東趕到西,西趕到東。那個把轎杠的差官還替他時時刻刻的裝煙。從午前一直到三點半鍾才回到公館。他老的煙癮上來了,盡著打嗬欠,不等衣服脫完,一頭躺下,一口氣呼呼的抽了二十四袋。跟他的人,不容說肚皮是餓穿的了。接著還有多少候補大人、老爺們前來道喜,都是戴升替他一個個道乏擋駕。
又過了兩天,戴升想巴結主人,趁空便進來回道:“現在老爺已經過了班,可巧大後天又是太太的生日,家人們大眾齊了分子叫了一本戲,備了兩枱酒,替老爺、太太熱鬧兩天。這點麵子老爺總要賞小的,總算家人們一點孝心。”黃道台道:“何苦又要你們化錢?”戴升道:“錢算得什麼!老爺肯賞臉,家人們傾家都是願意的。”黃道台道:“隻怕這一鬧,不要叫局裏那些人知道,他們又有什麼公分鬧不清爽,還有營務處上的。”戴升道:“老爺的大喜,應該熱鬧兩天才是。”黃道台也無他說,戴升便退了下來,自去辦事。不料這個風聲傳了出去,果然營務處手下的一班營官一天公分;支應局的一班委員一天公分:都是一本戲、兩枱酒,一齊拿了手本,前來送禮。黃道台道:“果不出我所料,被戴升這一鬧,鬧出事情來了。”戴升道:“要他們知道才好。”於是定了頭一天暖壽,是本公館眾家人的戲酒,第二天正日,是營務處各營官的;第三天方輪到支應局的眾委員。到了暖壽的第一天晚上,黃道台便同戴升商量道:“做這一個生日,唱戲吃酒,都是糜費,一點不得實惠。”
戴升正要回話,忽見門上傳進一封電報信來,上麵寫明“南京來電送支應局黃大人升。”黃道台知道是要緊事情,連忙拆開一看,上頭隻有號碼。黃道台是不認得外國字的,忙請了帳房師爺來,找到一本“華洋曆本”,翻出電碼,一個一個的查。前頭八個字是“南昌支應局黃道台”。黃道台急於要看底下,偏偏錯了一個碼子,查死查不對。黃道台急了,說:“不去管他,空著這一個字,查底下的罷。”那師爺又翻出三個字,是“軍裝案”。黃道台一見這三個字,他的心就畢卜畢卜跳起來了。瞪著兩隻眼睛看他往底下翻。那師爺又翻出六個字,是“帥查確,擬揭參”。黃道台此時猶如打了一個悶雷似的,咕呼一聲,往椅子上就坐下了。那師爺又翻了一翻,說:“還有哩。”黃道台忙問:“還有甚麼?”師爺一麵翻,一麵說:“朱守、王令均擬革,兄擬降同知,速設法。”下頭注著一個“荃”字。黃道台便曉得這電報是兩江督幕裏他一個親戚姓王號仲荃的得了風聲,知會他的。便說:“這事從那裏說起!”師爺說:“照這電報上,令親既來關照,折子還沒有出去。觀察早點設法,總還可以挽回。”黃道台道:“你們別吵!我此刻方寸已亂,等我定一定神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