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辦交涉的手段,還是做候補道的時候就練好的。等到做了津海關道,自然交涉等事情更多了。他練就的一套功夫是什麼?就是上文張大軍機所說的“默許”的一個秘訣。凡是洋人來講一件事情,如果是遵條約的,固然無甚說得;倘若不遵條約的,麵子上一樣同人家爭爭,到後來洋人生氣,或者拿出強項手段來辦事,他亦聽那洋人去幹,決不過問。後來洋人摸著了他的脾氣,凡百事情總要同他言語一聲,他允也罷,不允也罷,洋人自己去幹他自己的。他有時碰了上頭的釘子,下來問那洋人,洋人道:“你早已默許我過了。你不許我做,我能做嗎?如今事已做成了,你再要我反悔,可是不能。倘若一定要反悔也可以,你賠我若幹錢,我就歇手。你為什麼不早點攔住我?如今我已經化了本錢,忽然攔住我,我不做,耽誤我的賣買,壞我的名氣,還得賠我若幹錢,方能過去。否則不能同你幹休!”他聽了外國人的說話,仍舊無言可答。後來外國人又來問他討銀子,要賠款。倘或彼此說開了,也就不要了;有些說不開的。外國人問他要賠款,他還當真的給他。如此者三四次。上頭見他賠銀子是真的,以後的事曉得他為難,隻要外國人沒有話說,也不來責備他了。
且說他如今升了巡撫,自然是過了幾年,閱曆愈深。又加以外國人在他手裏究竟占過便宜,不肯忘記了他,一聽他來,個個歡喜。到任之後,這一個來找,那一個來找。凡是來找他的外國人,他沒有一個不請見,又沒有一個不回拜。一天到晚,隻有同外國人來往還來不及,那有工夫還能顧及地方公上事呢。因此便有人上條陳說:“大帥萬金之體,為國自愛,倘照這樣忙法子,就是天天喝參湯,精神也來不及,總得找個人能夠替代替代才好。”
竇世豪道:“外國人事情,他們一樣不懂,誰能替我?除非現在有這樣一個人懂得外國人的脾氣,有什麼事情他替我代辦了,不要我操心,還要外國人不生氣,如此,我才放心得下。你們可有這們一個人?”大家保舉不出人,也就不往下說了。後來這個風聲傳到外國人的耳朵裏,便借此因頭硬來薦人;又引證海外那一個國從前沒有興旺的時候,亦是借用別國有本事的人做客卿,然後他的國度就此興旺了。這也不過借他做個向導的意思。
竇世豪聽了這個說話,心想:“這個法子倒不錯。用外國人去對付外國人,外國人同外國人有些事情,總容易商量行通,不消我費心。而且以後永無難辦的交涉。我倒可以借此卸去這付重擔,省得外國人時刻來找我,也免後裏頭嫌我辦得不好。橫豎有人當了風去,好歹不與我相幹。”存了這個主意,馬上答應,就托外國人介紹,請了一位向導官。據他們外國人說:“此人在他們學堂裏學的是政治、法律,都得過高等文憑的。”竇世豪道:“我這一番的公事,十府、二直隸州、一百單八州、縣,所有的公事都要我一個人過目,我那兒來的及。有了這個幫手,我也可以歇歇了。”過了兩天,介紹的人先把合同底子送過來請竇世豪過目,滿紙洋文,寫的花花綠綠的。竇世豪不認得,發到洋務局叫翻譯去翻譯好。又由洋務總辦斟酌添了兩條,餘外無其改動。每月是六百兩薪水,先訂一年合同。竇世豪看了無話,就叫照辦。那洋人本是住在中國的,自然一請就到。等合同簽字之後,竇撫台便約他到衙門裏同住,以便遇事可以就近相商。那洋人本無家眷,原是無可無不可的,搬了進來。因為他姓喀,撫台稱他喀先生,合衙門都稱他喀師爺,官場來往,還稱他為喀老爺、喀大人,有些不曉得他的姓,都尊之為“洋大人。”閑話休敘。單說他才接事的頭一天,竇世豪為了長清縣稟到一件命案,師爺擬的批不算數,一定要叫翻譯去同喀先生說過,請喀先生擬批。誰知講了半天,一個案由還沒有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