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氣間,齊巧管廚的上來付夥食錢。管廚的曉得他是主人的舅老爺,今兒又是初接事,不敢不巴結他。一進門,先請一個安,說了聲:“請舅老爺的安。”黃二麻子愛理不理的,關他什麼事。管廚的故意做出一副笑容,從袖子裏取出本夥食帳來,送到桌子上,卻又笑嘻嘻的說道:“又要舅老爺費心了。”黃二麻子是在現任州、縣衙門當過師爺的,自己雖然沒有經過手,規矩是知道的,曉得大廚房裏,帳房師爺有個九五扣。黃二麻子便拿起算盤,踢踢搭搭一算:五天應付九十六吊,照九五扣,應除四吊八百文,實付九十一吊二百文。照數發了出來。管廚的接到手裏一算,不敢說不對,隻笑嘻嘻的說道:“舅老爺這是怎麼算的?小的不懂。”黃二麻子當是管廚的有心當麵奚落他,便把算盤一推,跟手拿桌子一拍,罵道:“好混帳!你瞧不起我,見我今天初接手,欺負我外行,要來蒙我!通天底下衙門局子,都是一樣。我做帳房雖是今天頭一天,你當管廚的難道亦是今天頭一回嗎、你如果嫌少,你不要拿,替我把錢放在這裏!”管廚的碰了這個釘子,曉得一時說不明白,隻好拿了錢,搭訕著出去。黃二麻子還罵道:“底賤貨!你不凶過他的頭,他就凶過你的頭,真正不是些好東西!”
到了第二天,管廚的特地送了黃二麻子一隻火腿,又做了兩碗菜,一碗紅燒肘子,一碗是清燉鴨子,說是:“小的孝敬師老爺的,總得求舅老爺賞個臉收下。”起先黃二麻子還隻板著個臉,一定不要這些東西,禁不住管廚的一再懇求,方才有點活動。管廚的下去,當夜便找了值帳房的二爺,請他吃了幾杯酒,托他同舅老爺說:“這個九五扣,照例原是應該有的,隻為舅太爺要替老爺省錢,叫我們辦‘清公事’,什麼夥食錢,酒席價,格外往少裏打算,也不要什麼扣頭。如今舅老爺來了。這個錢我們下頭亦情願報效的。但是有一句俗語,叫做‘羊毛出在羊身上’,無非還是拿著老爺的錢貼補他舅老爺罷了,舅老爺是何等精明的人,難道要我們賣老婆孩子不成?少不得還要拜求舅老爺在老爺麵前,就說現在工上米糧柴火以及吃的菜,無一不貴。若照著前頭數目,實在有點賠不起。總得求他老人家看破些,自下個月起,每人夥食加上十個錢。如此一來,我也不至賠本,舅老爺也有了。至於老爺一天多化幾百錢,少處去,大處來,隻要那筆材料裏頭多開銷上頭幾文,還怕這筆沒抵擋嗎。”那值帳房的二爺吃喝了他的酒菜,少不得要幫他的忙,當時諾諾連聲。等到晚上,走到黃二麻子身旁,一五一十,說了一遍。隻見黃二麻子皺了半天眉頭,說道:“既然如此,何不早說!老爺跟前,我已經說他做不下去,保舉了別人,換別人做了。如今叫我到老爺跟前怎麼再替他說回來呢?”值帳房的二爺聽了此言,亦為一驚,口稱;“這事總要求舅老爺恩典!”
停了半晌,黃二麻子又說道:“這們樣罷,老爺跟前,我還說得回來,隻說接手的那個人家裏有事,一時不能上工,仍叫前頭一個做起來。以後我們再留心,另雇別人罷。但是要接手的那個人,我已經答應他了,明天就要來上工。這個隻好你們底下去他商量。他肯讓自然極好,倘若不肯,也隻好由他,我不能做出爾反爾的事。”值帳房的出來同管廚的說了。管廚的倒也明白,說:“也不過想兩個錢。等我認晦氣送他二十吊錢,叫他明天不要來。但是由我們底下勸他,一定不肯依的。這事情還得求舅老爺幫我一個忙,這錢就請舅老爺給他,方才妥當。”值帳房的又上去回了。黃二麻子不說別的,但說二十吊錢太少,恐怕說不下去。後來又添了十吊,黃二麻子答應了,方才無事。自從管廚的有了這回事,大家都曉得舅老爺是要錢的,凡是來想他妹夫好處的,沒一個不送錢給他。等到妹夫差使交卸下來,他的腰包裏亦就滿了。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