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地利]弗洛伊德孫凱祥譯
人生就像是弈棋,一步失誤,全盤皆輸,這真是令人悲哀之事;而且人生還不如弈棋,不可能再來一局,也不能悔棋。
我們當然有著思想準備,把死亡看成生命的必然歸宿,從而同意這樣的說法:每一個人都欠大自然一筆賬,人人都得還清賬——一句話,死亡是自然的,不可否認的,無法避免的。而實際上,我們則習慣於用言行表明,情況不是這樣。我們表現出一種明確的傾向,試圖“暫緩考慮”死亡,或者從生活中將它排除掉。我們總是想把死包藏起來,秘而不宣。我們甚至還有這麼一個說法:“想到某事就像我們想到死亡一樣。”當然這是提倡自己死亡時,自己能看得到,我們實際上是作為一個旁觀死亡的人而活著。
至於他人之死,文明人都小心翼翼地不當著別人的麵提起。隻有兒童不顧忌這些條條框框,他們肆無忌憚地互相威脅對方會死,甚至當著心愛者的麵談論死亡。比如:“親愛的媽媽,你死了太可惜了。
不過,你死了之後,我會做這,做那。”如果別人對自己不壞,文明人是不會談論甚至想到別人死亡的,除非他是一個以同死亡打交道為職業的醫生、律師或者類似的人。如果他人之死會給自己帶來自由、金錢、地位方麵的好處,文明人更不會談論這人的死。當然,我們對死亡的這種敏感仍無力捉住死神之手。當死神之手落下之時,我們在感情上會受到震動,仿佛我們完全被破滅打垮了。於是,我們習慣於強調死亡的偶然性——事故、疾病、感染、衰老,這種習慣暴露了我們修正死的含義的努力,將必然性修改為偶然性。眾多人同時死去對我們來說特別可怕。我們對死者本人采取了一種特殊態度,就像是向某個完成了特別困難任務的人表達出敬意一樣。我們對死者的評價往往也是揚長避短,提出這樣的要求:對於死者宜隱惡而揚善。因而無論在悼詞中還是在墓碑上,隻寫下被對懷念者有利的話語。這似乎也是理所應當的了。死者已不需什麼尊敬,但在我們看來,對死者的尊敬比對真理的崇敬更為可貴,甚至勝過對生者的尊敬。
文明人這種慣常的對死的態度在自己心愛的人——妻兒、兄弟、姐妹、親朋好友——死去的時候,達到了高潮。此時,我們往往痛不欲生,我們的一切希望、自尊、快樂都隨著死者進入了墳墓,任何事情都不能給我們以安慰,任何東西都不能彌補愛人之死給我們造成的損失。這種行為表明,我們似乎也像阿什拉部族的原始人一樣,心愛的人死去,自己也必須跟著去死。
我們對死亡的這種態度也深深影響著我們的生活。如果我們不能在生活的遊戲之中,對生活本身孤注一擲,生活便顯得貧乏,毫無意義,平淡而膚淺。這正像美國人調情一樣,從一開始雙方就知道,一切都會十分順暢。這樣的調情與歐洲大陸式的談情說愛剛好形成對照。在歐洲大陸,談情說愛的雙方一開始就須記住引起愛情的嚴重後果。我們易於受到感情的束縛,人死之後,往往悲痛欲絕。這使我們不願意想到自己會有危險,也不願設想同自己有關的人會遭到什麼不幸。我們不敢從事帶有危險性然而又是必須做的工作,諸如在空中飛行、遠征到他國、實驗爆炸物等等。我們不敢設想自己會遭到不幸,因為,如果災難降臨,誰能彌補母親失去兒子、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親這樣重大的損失?我們總是從一切事情中排除死亡,也隨之排斥了很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