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柀栆徽? 記憶的帷幕(1 / 2)

早上九點,如果不刮風下雨,小區花園的長廊下,會坐滿行動不便表情木然的老家夥們。整齊而滑稽地圍成個圈。

有三兩個開始演講年輕時候的豐功偉績,內容似乎昨天講過了,似乎前天也講過了,又似乎每天都略有不同。

誰在乎呢。對著別人說,更多的,是給自己聽。

有三兩個用收音機聽著滬劇節目,間或跟著南腔北調地哼上幾句。聽不清晰,笨拙地把收音機舉到耳朵邊,側著頭,仿佛真切了不少。卻忘了助聽器是擱在另一邊耳朵上的。

又有三兩個點著頭打著瞌睡,涎水不自覺地從嘴角邊探出來,趕緊伸出袖子蹭幹淨。

這些人中間,有一個就是我。

到了我這個年紀,老得已經沒什麼事情可做了。

沒有未來的人,每天靠回憶度日。從現在往以前,一寸寸慢慢捋。打斷了就重新來過。好在日子漫長不知盡頭。

往前十年,得過一場大病,心髒忽然就不好好跳了。折騰一陣還是活過來了。

往前二十年,兒子第一次把兒媳領回家的時候,又是欣慰又是感慨,不爭氣地掉了幾滴眼淚。再幾年孫女出生了。說不出像誰,隻覺得精靈可愛,看不夠。

往前四十年,那時還以為這輩子完了。每天睜開眼睛第一個念頭,就是我將要怎麼死去。幾近瘋狂的我每天找由頭和丈夫吵架撒潑,踢他咬他,破口大罵。還好他並沒有因此厭惡我、離開我。總算是互相扶持熬過了那幾年。

往前六十年,是我人生最好的時光。會忘乎所以地追求,會不計回報地付出。勇敢、執著、真誠、熱烈,這一切美好的詞彙那時的我都擁有過。隻是後來,在漫長的等待和苦難中消磨殆盡了。

還有我生命裏麵進進出出的許多人,經過了,久遠了,不會時常想起,卻永遠也無法忘記。

那些人的故事或許不美好,盡管也有付出、有得到、有歡樂、有絕望,卻從沒有過你儂我儂纏綿悱惻。有人費盡心機地去愛,有人半推半就地被愛,走著走著,散了,最後彼此都不放過。那是屬於他們的遊戲規則,非此即彼,非黑即白,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記得以前傅斟跟我說,從古至今,被人歌頌感歎,著書流傳的愛情,沒幾個能安穩一世白頭偕老的。

好比兩情相悅,生前無緣,死後方化蝶比翼的梁祝;好比長生殿內生死之約,馬嵬坡下始亂終棄的李揚;好比西子湖畔報恩還情,雷峰塔下人妖殊途的許白……

有的人是萍水相逢江湖相忘,有的人是癡男怨女因愛成恨。還有的人,縱是嘔心瀝血、舍生忘死,終不過被猜忌被鄙夷被唾棄。

最可憐的,甚至連一個“愛”字,都無法啟齒。

這是見不得光的禁忌之愛。個中恩怨情緣,除卻彼此,不足與人言說……且永無法修成正果。

浮生如夢,統鬥不過年華似水,斬不斷是非煩擾,逃不出滾滾紅塵。

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

請原諒我的思維跳脫毫無邏輯。想講述的太多,千頭萬緒,一時無法理清。

就先從這張照片說開去吧。

紅高樂煙草公司開張,賓客雲集。難得的,我們一行人聚齊。

照片裏穿天青色旗袍的女人就是我,這個我隻有二十歲上下。留著剛剛蓋住耳朵的小卷發。那時喜歡故意擺出一副盛氣淩人的姿態。模仿著良友畫報裏的時髦小姐,踩著高跟鞋,兩隻手指漫不經心地夾著香煙,偶爾吸上一口。惹得身邊的男人女人目光流連嘖嘖讚歎,心裏因為小小的虛榮而偷偷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