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爺是不放心我一個人的,又怕我多心,不想做個白吃白喝的寄生蟲,故意想出點條款來。心裏一酸,差一點流出眼淚,急忙遮掩過去,回複君先生說過了“五七”再搬過去。君先生點點頭,喝著茶有一搭沒一搭地交代:“那邊東西都齊全,你也不用準備什麼。到時候我來接你。房屋家什先放著,讓家裏信得過的老夥計看著。稍後或住或租或賣你自己慢慢打算,打算好了我幫你行事。有九爺,有我,不會委屈了你。將來你出嫁,嫁妝婚禮我包了。”
君先生平素裏不多話。但他說出來的,十成十的篤定,絕不是信口開河。坐到將近七點,君先生起身出門,我送出去。上車之前,君先生忽然回頭問我:“小蔓今年二十二了吧?”不等我回答,他自顧自地說,“是了,你是屬狗的,比庭芸大一歲。”
我打從記事起,就認識君先生了。他長我九歲。小時候我叫他“阿君哥哥”。後來他做了九爺義子,按輩分,我該稱他一聲舅舅。可是習慣使然,“舅舅”二字很難叫出口。於外人麵前我隻隨眾人一樣,叫他君先生。
君先生是孤兒,十二三歲於街頭拾荒乞討為生。機緣巧合之下,撿到了九爺的金表,追著九爺的汽車跑了三條街,終於把表還給了九爺。九爺要給他兩塊大洋作為獎賞,沒想到他一口推辭。九爺感歎他小小年紀,雖身為貧寒卻不為金錢所動,十分難得,於是將他留在身邊。待到詢問他姓名,方知他自幼無父無母,隻知道自己叫阿騰,出身姓氏一概不知。九爺說:“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他便姓了君。及至弱冠之年,九爺贈他表字飛揚。
起初他跟在九爺身邊,因為年紀小又機靈,九爺總支使他做一些傳話跑腿的活計。
但凡我們家有什麼大小事情,如果九爺不能親自來,就一定打發他過來。母親疼他孤苦伶仃一個人,有好吃好玩的總留他一份。那時他就不多話,凡事卻有主張,察言觀色心思周全。
後來傅斟被綁架,多虧他才給救了出來,九爺感激他,又見他實屬可造之材,便收他做了義子。
那之後他來我家漸漸少了。我們幾個小的慢慢長大,眼見得他行事越來越爽利,排場越來越氣派,人也越發的沉默寡言。這些年九爺家裏禍事連連,幫會生意也幾經風浪。傅斟一直在外麵讀書,一切都是君先生執掌大局。
一個月過的很快。時局每天動蕩不安。東北淪陷,成立了滿洲國。上海開戰,又很快停戰。錢凡照、謝雙儀她們這些進步青年,忙著遊行集會救苦救難。喬茱莉、鄒怡君她們這些資本家小姐,依舊是交際派對夜夜笙歌。阿東哥深居簡出,異常警覺,潛伏在繁華喧鬧的都市。
而我,二十二歲那年的顧蔓華,即將走進完全陌生的世界,開始宿命而放縱的生活,我將見證一個殘酷和絕望的故事,我將度過一段美好卻罪惡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