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柀柸?? 認親(2 / 2)

我們曾經爬上樹去偷鳥蛋,然後再放入其他的鳥巢裏。也曾經抓住蜻蜓剪下翅膀,放在水麵上看它會不會遊泳。

不過我們並非總是調皮搗蛋惹是生非,一般有外人在場的時候,自然也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小姐少爺摸樣。

偶爾出席些親戚朋友的宴會典禮,我們分別跟在各自的母親身後,他穿著小西服打著領結,西裝短褲下麵是及膝的長襪和嶄亮的小黑皮鞋。我頭發紮起來,拿烙鐵燙出花杠子。穿蓬蓬帶花邊的小洋裝。彼此彬彬有禮地“阿姐你好”、“阿弟你好”。然後在大人不注意的時候,用口型無聲地對話,他說我“裝腔作勢”,我說他“裝模作樣”。

民國十五年,社會動蕩軍閥混戰,國共紛爭新軍北伐。上海也值多事之秋。彼時同生會還立足未穩。為了安全,也為了狡兔三窟的長遠打算,傅斟被遠送去香港讀書。中間我們隻短暫見過幾次,但感情卻一如既往的親厚。

如今這棟房子,已經沒有了往日的熱鬧景象。

傅斟的父母,也就是毓婉姨媽和她丈夫傅元白,先時住在三樓最東邊的房間。傅元白出事故死了之後,毓婉姨媽就在那間房裏自殺了。聽說是對著太陽穴開的槍,血和腦漿噴了一牆。出事之後,那間房就鎖起來,沒人進去過。

再之後傅斟從香港回來,沒多久,九爺搬出了秦公館。傅斟怕吵,家裏的下人打發了不少。平日君先生也極少住在家裏,這個家空蕩蕩的,有些冷清。

當天晚上,九爺在德興館擺酒宴客,正式宣布認我做孫女。來的大多是幫會裏的叔伯長輩,也有些九爺的熟識朋友。

我們這一桌,應該都是同生會有頭有臉的狠角色。但在九爺麵前,都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摸樣。

經傅斟介紹,與他們一一認識。年長的幾個,有與九爺一起打天下的得力助手侯爺和添爺,有叔叔輩的羅發,掌管鴉片煙土生意的黃師爺,管理碼頭的劉善德,等等。

飲過兩杯,九爺拉著我語重心長地說:“小蔓,做我秦淵的孫女,自然有些許的尊貴體麵,可也會帶來很多的煩惱是非。不知我現這樣做是助了你還是害了你。我隻希望你能一直無憂無慮,平平安安。”

眾人紛紛開解說:“九爺多慮了。”

九爺對著眾人感歎道:“人活一世,爭名奪利,最後無非一個麵子而已。我十六歲闖上海,鄉下小子,沒人正眼瞧上一瞧。整天裏阿九阿九地呼來喝去。等幹了幾莊體麵事出了一點小風頭,才會有更窮酸的小子們喊上聲九哥。小半生腥風血雨裏打滾,混到如今大家給麵子稱一聲九爺。人家隻看到麵上風光。有幾個能看到背後的辛酸。老天最公平。得到多少,就得拿出多少來交換。”

眾人唏噓感慨一番之後,傅斟陪著九爺出去敬酒寒暄。

九爺一離開,桌上稍稍活絡了起來,聊著幫會的生意瑣事。

高顴骨,猴子摸樣的羅發,邊殷勤地幫君先生倒酒布菜,邊說:“飛揚,這順泰碼頭,自傅元白完了之後,都是你一手操持的。如今傅斟那小子一回來,就真的全數交給他了?那可是塊大肥肉。”

君先生聽著,隻默默飲著酒沒有搭話。另一個年紀略輕些的小胡子劉善德也附和道:“他們傅家有自家的船運和碼頭,何苦再來我們這插一腳。”

君先生輕聲嗬斥:“什麼他們我們,說話注意分寸。”

小胡子連忙陪笑:“失言,失言。一直以來君先生帶著我們兄弟,大家底氣足些。那傅庭芸,隻是個年輕後生,毛都沒長全,行事輕狂莽撞,怎麼能和先生比。”

這時站在君先生身後的海天大哥幹咳了一聲,眾人見傅斟和九爺正轉回來,便盡皆住嘴收聲了。

我方才隻默默在旁邊聽,覺得眾人對傅斟十足的不客氣,更不服氣。看傅斟的臉色,應該並沒聽見什麼,隻滿麵笑容彬彬有禮地逐個敬酒。

盡過禮數,轉而又給我一一介紹菜色,我們邊吃邊閑談。忽然傅斟捂著嘴巴“哎呦”了一聲,我問怎麼了,傅斟說是不小心咬到了舌頭。我忍不住取笑他:“滿桌的魚肉難道還不夠你吃?”

傅斟指著自己的嘴巴與我說笑:“阿姐你看,真有趣,我一出生,就長了舌頭,後來才長了牙齒。可是這‘後生’的牙齒卻要比‘先生’的舌頭硬氣。”

聲音不大,卻也清晰明了。對於這一番“後生”“先生”的言論,在座除了九爺,都知道他所指為何,不覺個個麵露尷尬之色。那猴子摸樣和小胡子各自低頭不語,隻有君先生麵無表情地淡淡吐出四個字:“口舌之快。”

幾番觥籌交錯,起坐喧嘩,賓客陸續道謝告辭。君先生護送九爺回貝當路的寓所。傅斟拉起我說:“走吧阿姐,帶你去見見人。”

我疑惑地問:“這歡迎的宴會不是結束了嗎?”

傅斟搖搖頭,神秘一笑:“是正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