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蒙華燈初上,車子在流淌的霓虹燈影中快速穿梭。不時有電車的鈴聲,小販的叫賣聲,百貨公司的音樂聲,匆匆傳來,又忽地悠揚而去。
七拐八繞,轉進了一條叫“花衣”的小街。周圍漸漸昏暗寂靜下來。行了大約百米,眼前豁地出現一處小巧精致的院落,門口已停滿了各色各樣的小汽車。傅斟帶著我徑直走進寓所,推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我隨著他小心翼翼邁進去,屋內極暗,一時四處辨不分明。
突然牆壁和天花板上閃爍起一條條長串的彩燈,雪亮的水晶燈盞跟著點亮。眼前一下子出現好多光鮮亮麗的身影,有人接過我的外套和帽子,有人送了酒杯到我的手上。這些陌生的麵孔對著我微笑,招手。
留聲機奏起音樂,“嘭”一聲香檳開啟。
這是為我而準備的歡迎會——歡迎我成為他們這個圈子裏的一員。
這派對的參與者五花八門形形色|色。唯一的共同點是,都很寂寞,又偏偏都耐不住寂寞。
白天他們是紳士淑女,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到了夜色闌珊,各自卸去皮相聲色,湊到一處放縱享樂。先生太太少爺小姐們飲酒打牌,跳舞唱歌,也調情嬉笑曖昧放浪。外表看去熱鬧喧嘩,內裏卻依舊空虛寂寥。
我就是在那段日子學會了抽煙。一開始隻是胡亂應景,隨著周遭的氣氛吞雲吐霧。後來是為了時髦小姐的摩登腔調,舉手投足惺惺作態。最後變成了一種習慣,心裏空落落無依無靠的時候,手裏有樣東西來拿捏彈弄著,畢竟安穩適宜些。
傅斟拉著我的手逐個介紹。
寓所的主人和派對的發起者,是銀行業龍氏的二小姐。
記得那天她穿著大翻領白襯衫,深灰色獵裝馬甲,鑲著雙排金扣子,腳上一雙油亮的黑色牛皮長靴。齊耳的短發全部向後梳去,額頭光潔飽滿,尖下巴,眼睛大得可怕。說話時總高昂著頭瞪著眼,頤指氣使盛氣淩人。
龍二小姐的大名,早有耳聞。據說她刁鑽蠻橫喜怒無常,那些個投機倒把賣官受賄的勾當,於她隻是家常便飯。
初見龍二,她作為主人全無熱情親切姿態,隻鼻子哼了聲。那時我想,她定是個討厭又不好對付的女人。
而她和傅斟也是對奇怪的朋友,兩個人常用惡毒的語言互相攻擊嘲諷,甚至謾罵,卻又無話不談親密無間。
賓客中有一位梅小姐,圓臉,皮膚極白。麵貌漂亮卻神態刻薄,身材有些豐滿,下顎不顯眼的地方有塊小小的青色胎記。傅斟隻介紹說她叫梅恬,是梅司長的千金。
而看旁人的言語聲氣,這梅小姐似乎是傅斟的女友。悄悄向傅斟求證,他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
梅小姐什麼事都喜歡拉扯上傅斟,追在他身邊,傅斟則總有不鹹不淡恰到好處的緣由搪塞敷衍。梅小姐隻得跑來拉著我,阿姐阿姐的叫著,過分熱情地邀我去逛街看戲喝咖啡。一會說她有瓶從法國帶來的香水很適合我,一會又說有條珍珠項鏈極想送給我。而我與她隻是初見,並無話可聊,隻有訕笑著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