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洛女秋魂淩波立(1 / 3)

嶽階氣急敗壞,逐個細查每個人的行蹤,連房間牆壁的縫隙裏都搜查了幾遍。除了唐岫兒神誌不清,回房休息外,眾人誰都不願離開,三三兩兩站在走廊中,或若有所想,或偶爾交談一兩句。

藍天碧波在舷窗外鋪開壯麗的畫卷,風光波影中,時光點滴流逝,惱人的夜色又如期而至,徐徐降臨在船艙裏。

潮濕的霧氣股股合攏,似乎無數的水滴在空氣中跳躍。夜風淩厲地呼嘯著,將漫天水霧不斷撕裂開,又淩亂地糅合到一處。

死亡的種子在腐氣沉沉的夜色裏緩緩生長。

突然,窗外傳來一聲輕笑。

小晏目中寒芒一閃,滿室雲光閃爍,廣大的袍袖招展,宛如一朵輕雲向外飄去。旁邊人影急動,卓王孫已如箭般逸出。

小晏雖然早就猜知卓王孫的身份,仍禁不住一驚。卓王孫後發先至,也不見怎麼用力,竟已超到了他身前。

卓王孫並不回頭,朗聲道:"殿下好俊的身手,如此輕功,偏又舉重若輕,當真是人間罕見,乘奔禦風,淩波微步,豈非殿下之所謂乎?"

話音剛完,兩人的身形已站在甲板上。

晚上陰沉的風鼓起海浪,帶著呼嘯的聲音拍擊著大威天朝號,這艘當今最大的船隻仿佛一片飄搖的樹葉,被吹得四處遊走不定。

風霧淒迷,夜色如狂。

卓王孫的身形突然定住。

船舷之上竟影影綽綽站著一個人!

那人的身形十分纖弱,立在隻有杯盞粗細的船舷欄杆之上,搖搖欲墜,仿佛隻要微微一動,就會落入大海!

一襲暗紅的衣衫就如破碎的風箏,在風霧中狂舞,卻帶了種神秘的力量,始終不會被吹散。

卓王孫並沒有追過去,他凝神看著這個影子,仿佛發現了什麼極其詭異的事情。

那個人影突然動了。

它竟然跨出船舷,向大海邁了一步。

然而,它並沒有墜入海濤,而是依舊懸立在虛無之中!夜色沉沉,人影暗紅的衣衫被海風獵獵揚起,宛如張開一麵破碎的羽翼,在風浪中靜靜懸垂。

一步,又是一步!

影子步步前行,似乎腳下濃濃夜色已凝聚成形,托起它血紅的身影。而它懸空的雙足下,高如山嶽的海濤正澎湃洶湧。

人影緩緩飄走到海天之際,突然頓了頓。

這一頓之間,它的下半身已然消失在蒼茫海霧深處!

那剩下的半截身體依舊挺立夜風中,宛如海波中抱珠而泣的鮫人,僵硬無比,也詭異無比。

風霧激湧中,它殘餘的身體還在一寸寸消失,最後隻剩下一顆長發飛揚的頭顱和高舉起的一小截左臂。

卓王孫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顆頭顱在一圈微光的包裹中轉動了三下,詭異的動作中,竟然還帶著少女晨起落枕般的慵懶。

還沒待兩人看清,海風呼嘯而過,眨眼已將這一切全都吹成虛無,但這事情實在詭異萬分,讓人無從相信,卻又無法不相信。

良久,小晏長長歎道:"我終於知道屏風上為什麼隻昭示殺人的手法了,因為其他的東西,都是現在才示出的。"

卓王孫道:"殿下請明示。"

小晏道:"方才那人影雖淡,但我清晰地看到它轉動了三下頭顱,想必這就是它所要昭示的機緣。"

卓王孫道:"三下頭顱,能昭示什麼?"

小晏道:"那人腳踏著黑雲消失,黑與三相連,黑者玄也,也就是玄三之意。黑者又為夜,與三相連,想必就是半夜三更時。那麼第六天祭的昭示就完整了:三更之天,玄三之屋,左臂折斷,生人獻祭!"

卓王孫皺眉道:"你真的看到了一團黑雲?在那人的腳下?"

小晏一怔,道:"難道你沒有看到?"

卓王孫歎道:"方才那人腳下,根本沒有什麼黑雲!"

小晏更驚,道:"這怎麼可能?"

卓王孫遙望海天之際,慢慢道:"這想必也是凶手玩弄的伎倆之一。我們隻要不理它,伎倆也就不成為伎倆了。"

小晏看著卓王孫,緩緩道:"想不到,閣主有濕婆之容貌,也有濕婆之威儀。竟將這些殺局隻當是海上倦遊的餘興。但大威天朝號上的幾條無辜人命,在下決不能置之不理。"

卓王孫抬起手,注目掌心,悠然笑道:"他隻管殺他的,你隻管管你的,我卻隻管坐我的船。偶爾拿來當作賞心悅事,也可調劑一下船上無趣的旅程。正好凶手也漸漸有趣起來,所設計的方法比上幾次都要精巧許多,實在令人讚歎。"

小晏道:"閣主好興致,想必隻要凶手不侵犯到閣主,閣主便任由他作為,但既然閣主與兩位女伴都在這艘船上,又怎能真正置身事外?"

卓王孫冷冷一笑:"他若敢令我不在事外……"伸出的手掌猛然握緊。

風暴在這一刻驟然停歇,一股浩大的力量破空逼來,龐大的大威天朝號仿佛都在這一瞬間強行靜止!

卓王孫手一鬆,大海重歸於暴虐之中,但他的眸子卻冷冽之極,無聲無息地宣示著他王者的意誌。

小晏注視了他片刻,淡淡道:"閣主當真不愧是閣主。"

卓王孫展顏一笑,滿空殺意頓時消散無痕:"我不是閣主,你也不是幽冥島主,浮萍相聚,來去自定。既然輪到唐岫兒了,我們不妨去看看她,看這個脾氣極大、愛打抱不平的大小姐在自己不平的時候,是個什麼樣子。"

小晏輕歎道:"若我猜得不錯,恐怕這位大小姐,現在已經不能打抱不平了!"

兩人下了船艙,向唐岫兒的玄三房走去。屏風發響時眾人都奔了出去,隻有唐岫兒未曾出來,後來楊逸之冷然避開,相思陪步小鸞回房,其餘等人尚聚在走廊的屏風前眾說紛紜,一直沒有顧得上唐岫兒,她這時應該還在自己房中休息。

至於那個人影是誰,怎麼能平步走到煙濤浩茫的海中,宛如海妖一般消失掉,兩人卻如未見一般,絲毫都不提起。

玄三就在樓梯的左側,房門卻不知在什麼時候關上了。

小晏微微皺眉,兩人舉步向前,卻突聽房中"嗒"的一聲響,兩人對視片刻,同時出手將門推開。

鮮血!

房屋中是大片血跡,從屋角一直徐徐流淌到門口。

唐岫兒就站在血泊中,渾身都一片血紅,腰間橫穿一柄長劍,已然透體而過。她的身體已開始僵硬,右手卻死死撐住一座黑色的衣架,仿佛這就是她的長矛,似乎隨時還會揮動武器,和敵人搏鬥。她的肩頭也被這座衣架的一角刺穿,身體半掛在上麵,這樣才保持了她的屍體站立不倒。

她上半張臉已被人用利刃劃得支離破碎,隻剩下一片模糊,下半張臉卻完好無損。沾血的嘴唇泛著妖異的色澤,雪白的牙齒完全齜出,惡狠狠地咬在一截殘臂上。那半張殘缺的麵孔猙獰地扭曲著,仿佛一腔怨氣都聚集在上下齒之間,要將斷臂撕咬粉碎,看去真如地獄變相,恐怖之極!

左臂手腕以下,已被人生生截斷,卻又強行套上了一盞藍色的水晶燈罩。燈罩本有八瓣,卻被敲去其三,湊足五瓣之數。看去仿佛一朵在殘臂上生根的藍色花朵,得到了鮮血的滋潤,正要徐徐綻放。

她身上受傷甚多,血流從四處汩汩而出,沾濕了她的雙足,還在向四處延伸,直到將整個地板浸成一片血海。

小晏忍不住歎了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第六屆天主對性力之神的祭祀。"

卓王孫笑道:"這凶手每次都讓屍體與那屏風之畫有神似之意境,當真難得之極。"

小晏皺眉道:"鬱公子現在還能笑出來,那才真是難得之極。"

卓王孫悠然道:"不笑還能怎樣?我記得日出之島上崇信的乃是小乘佛教,修死不修生的。"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極其尖銳的叫聲!

卓王孫的臉色倏然變了!

這叫聲是步小鸞的!

她仿佛受了什麼突如其來的驚嚇,一聲接著一聲地的驚叫著,一麵哭喊著"哥哥!哥哥!"

小鸞的身體是萬萬不能承受任何驚嚇的!

小晏猛然就覺身邊卷起一陣淩厲的旋風。他一回頭,就見卓王孫身形平空拔起,宛如閃電般向天三房間標去。轟然聲響中,玄三天三的房門被卓王孫一衝之勢完全擊為齏粉!

卓王孫輕柔的聲音在天三房間中響起:"別怕,我在這裏,沒有人敢傷害你。"

小晏歎了口氣,緩步向天三走去。

就聽步小鸞哭叫道:"相思姐姐……相思姐姐不見了!"

卓王孫道:"不要怕。她一會就會回來,你先躺下,我就命人叫她來。"

步小鸞一把抓住卓王孫的手,哇地哭了出來:"姐姐不會回來了!姐姐被魔鬼抓走了!"

卓王孫拍著她的肩,柔聲道:"你又做噩夢了。"

步小鸞死命抓住卓王孫的手,叫道:"我沒有,我要再做夢,魔鬼也會抓我走的!剛才相思姐姐在房裏陪我,我要喝水,相思姐姐剛拿了杯子給我倒水,就突然消失了!哥哥,我好怕!"

卓王孫的臉色終於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