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葩痛苦地搖著頭,周圍的海浪翻滾糾纏者,一如她淩亂的思緒。
楊逸之靜如止水的眼睛中也閃過一絲隱痛。
可惜蘭葩沒有看到。
她靜靜地站了一會,讓夜風吹幹了眼淚,道:"當他武功初成之日,也就是他叛出聖教之時!事情敗露,我本想跟他一起逃走,然而他已不知去向。我被師父捉回,綁在天台上受重重天刑。那時我才十六歲。我一個人在天台上呻吟輾轉了三天三夜。我知道,他當時逃得不遠。我知道,他聽得到我在叫他的名字……"
"我不想他回來救我,隻要他遠遠地看我一眼我就可以安心去死了,然而他一直沒有出現過……"
"後來師父可憐我,將我放下來,命我將他捉拿歸案,將功贖罪。然而我直到那時也沒有恨過他,我腦子裏一心隻想設下種種計謀暗中幫助他逃脫。否則以他當時一人之力,要在曼荼羅叢林中逃出聖教追捕根本就是妄想!"
"我暗中指引他,一直將他送到邊境上,夕陽下,我騎在聖火獸上目送他離去。我知道那是我看他的最後一眼,我癡癡看著他,感覺到自己的心也隨著他一齊離開了,永遠都不會回來。我希望他走得越遠越好,我希望他能夠快樂,我希望他能夠忘掉我,我希望他日後名震天下,就算我終老山林,再不能見他一麵,我也滿足了。"
她痛苦地閉上眼睛,似乎沉入了那綿綿的回憶中。但她的麵容,卻漸漸獰厲起來。心底泛起的妖暗記憶,讓她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當時就在離我一尺之外,卻根本沒有回頭,我就這麼等,流著眼淚等。我以為我會在這裏一直站下去,站到天荒地老……可就在這時,我身後突然有兩支冷箭向他飛來,那是教眾特用的天羽毒箭。我想都沒有想,飛身去幫他擋落毒箭。然而這個時候……"
蘭葩的聲音突然哽在喉中,雙肩不停抽搐,她猛然抬起頭一字一句地道:"就在我轉身的瞬間,突然一柄長劍,穿透了我的身體。我倒在地上,劇烈的創痛將我釘在地上,我無法回頭,心中卻無比清楚——是他,一定是他,趁我轉頭之時,在我脊背上刺了一劍!刺了一劍!"她雙目睜得極大,大滴大滴的眼淚滾落下來。
楊逸之目光隱動,握緊的指節不住顫抖,但終於沒有說什麼,轉向大海深處,避開了她眼中的神光。
蘭葩看著他,冷笑了一會,又啜泣了一會,最後輕聲歎道:"直到我倒地的一瞬間,我還在尋找他的目光。我想,如果他能過來扶我一下,看我一眼,讓我在失去知覺前,再看他一眼。讓我能在他那如神一樣睿智、堅忍的眼睛裏看到一點不忍,一點悔恨,一點傷心……哪怕隻是一點點,我就會原諒他了。可惜,沒有!他就這樣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蘭葩淚眼裏突然透出淩厲的冷光,她嘶聲道:"我罪上加罪,本應受萬蟻挖心而死。然而總教聖主垂恩,不僅赦免了我,還將我重加栽培,在授聖痕刺青之時,我咬著牙發誓,如果我再見到這個天下第一寡情薄恩之人,就讓他飽受聖教最高的血祭六支天祭的折磨,痛苦而死。我活著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好幾年了,我每日每夜都無法入睡,我望著房頂一遍遍設計這份獻給濕婆大神的六支天祭……"
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你們知道麼,就算這次的天朝號上有一萬種變化,最後的結局還是和如今一樣,因為這些變化,我都想盡了!"
楊逸之轉過頭,注視了她片刻,目光有些黯淡,他緩緩道:"你設計六支天祭本不是為了折磨我。"
蘭葩厲聲道:"那是為了什麼?折磨我自己?"她又是一陣狂笑,眼淚卻淌滿了整個臉頰。
眾人都默然無語,蘭葩把絕世的智慧用在複仇之上,她想盡了所有的可能,卻在麵對仇人的時候不能自已,功虧一簣。
毫無疑問,這六支天祭在折磨楊逸之的同時,也深深地折磨著她的靈魂。
她愛得太深。
她永遠都無法忘記那個孱弱而溫和的少年,無法忘記他堅韌的目光,無法忘記他落落白衣。
楊逸之等她笑夠了,緩緩闔上雙眼,突然長歎道:"我已與你毫無關係,你不必為我贖罪。"
蘭葩的身體宛如被電猛擊了一下,似乎瞬間就被抽空。她雙唇微微張開著,雙手僵硬地停留在夜空中,身體緩緩向地麵滑去。
楊逸之袍袖似乎動了動,或許是想去扶住她。
然而,她卻猛地跳了起來,厲聲道:"不錯,我和你毫無關係!我根本不是為你贖罪,我隻是要你死!"
楊逸之看著她,一字一句的道:"我發過誓,永不提起當年的事情,所以我永生不能向你做一句辯解,隻有死在你手上,才能讓你不再恨我。但現在還不能。三個月後,如果我還沒有死在這位鬱公子的劍下,我必定會回來做你最後一支天祭的祭品。"
蘭葩退了兩步,看著他一陣格格狂笑:"你?你不配!最後一支主神之祭祭品必不能為戴罪之人,而隻有最純潔、最善良、最美麗的人才能得到濕婆大神的歡心。"
她瞥了相思一眼,冷冷道:"就算她,也不是上上之選。本來從一開始起,我就將最後一支天祭的祭品安放在那間特殊的房間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