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昏花的老眼,淚眼汪汪地注視著我:“寶釧,十八年了,你為何還是那麼固執?”
我心裏一酸,淚水終於奪眶而出。我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跪倒在當年自己毅然背棄的家人麵前,我以手掩麵,失聲痛哭。
是的,我太固執了,固執得不僅傷害了自己,還傷害了周圍的人。
他說,“寶釧,十八年來我都等著你回來,你卻始終不願回來。從小到大,你都是一個如此與眾不同的孩子,總是讓我和你的母親不知所措。”
我抱著他的腿哀哀地哭泣,自從七歲以後,我都不曾做過如此幼稚的事情。但現在,當他白發如雪時,我知道有許多事情無法再堅持。
難道這便是我的宿命嗎?無論我如何努力,都無法與你在一起嗎?
玳戰、我、我父親,三個人坐在皇宮庭院的石桌旁,心事重重,欲言又止。我們互相躲避著對方的目光,如果有誰不小心看了別人一眼,馬上就會將目光移開。
我看見皇宮的飛簷,飛簷上繽紛的日影,藍天白雲,簷下偶然有乳燕穿梭。
“皇上登基仍然需要朝中老臣們的支持,而且,皇上也不想殺死所有的宗室,這樣會顯得過於殘暴,使本來就存在於唐人與涼人這間的矛盾更加激化。但他卻需要一個理由,需要一個不殺宗室們的理由。”玳戰終於開口了。
她說:“隻有你們王家才能成為這個理由,因為十八年前,寶釧就是皇上的妻子。十八年後,皇上仍然不棄糟糠之妻,這恰巧是唐人們需要的。”
她娓娓道來,聽不出一點感情起伏。薛平貴同樣是她的丈夫,她所說的一切都隻與朝政及唐涼之爭相關,完全不曾提到她自己。
她真是一個合格的公主,在她的心裏國是遠超過家的。我卻不同,若是我也有這樣的覺悟,十八年前,我便已經嫁給小安了。
“隻要寶釧願意做皇後,李從珂和李從檢就再次成為皇上的姻親,因此關係,李家的宗室才能夠存活下去。當年李從珂對皇上有知遇之恩,皇上也不想趕盡殺絕。”
“玳戰,你和平貴做了十八年的夫妻,難道真不介意硬插一個人進來嗎?”我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出這句話。
玳戰無奈地笑笑:“若是別人,也許再怎樣我都不會同意。可是你不同。”
她沒有說我哪裏不同,卻漫不經心地續道:“那一年,在戰場上,我看見平貴。他所向無敵,使我軍望風披靡。我不相信這個世間有如此神勇的人,而且還是一個清秀的少年。我親自披掛上陣,與他交手。奇的是,他一看見我,就忽然怔在那裏,一動不動,被我一刀砍下馬來。他受了重傷,被我軍所擒。我也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居然會親自去照料他。他總是忽然之間就會呆呆地注視著我的臉陷入沉思,我問他在看著我的時候想起了什麼?他遲疑半晌才回答:不知為何,看見你的一瞬間,我就認定宿命之中,你我會有關聯。為了這個答案,我決定嫁他為妻。我們涼人和你們唐人不同,沒那麼多的規矩和講究。而且涼人最重英雄,雖然他殺了我們許多將士,但當我宣布要與他成親之時,仍然舉國歡騰。父親隻有兩個女兒,姐姐已經死在長安,他成了我的丈夫就等於成為涼主。”
她輕描淡寫地說著,如同描述別人的故事。“他曾經告訴過我他在長安有個妻子,但那時我卻以為他再也無法回到長安,因而對於這個結發之妻從來不曾放在心上。但是,十八年來他卻勵精圖誌,也許是我大涼建國以來最有建樹的一名君主。一直以來,唐人都在壓迫著我國的邊境,直到平貴成為涼主以後。我亦一力助他,想要洗雪許多年的冤仇。直到終於有一天,我國的軍隊可以直逼長安的時候,我忽然明白,原來十八年來,他苦心積慮,就是想回到長安來。那時候,我忽然很失落。十八年的夫妻之情,竟比不得他與結發妻子短短數日的夫妻之情。我先潛入長安尋你,不僅因為平貴,也因為玳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