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宅邸內充斥著黯淡的空氣。
由於身為主人的慎一大人不在,大家變得有些渙散也是在所難免之事……除此之外,一切也顯得缺乏生氣,總覺得處處都飄散著仿佛黃昏時刻無精打采的氣氛。
無論是布魯克先生、雪利絲小姐、愛比雅小姐,還是美埜裏大人。
每個人的話都變少了,表情也不明朗。當然,我不太能分辨身為蜥蜴人的布魯克先生和雪利絲小姐的表情,但是從他們的舉止和舌頭的動作來看,果然還是覺得沒什麼精神。
慎一大人對我們而言,是多麼重要的存在——直到現在我才領會到這件事。
「…………」
即使慎一大人不在,我也沒有道理不做好身為女仆的工作。
反而應該為了隨時都能迎接慎一大人歸來,將宅邸維持著萬無一失的狀態,這才是我的職責。不如說,對於僅僅是個女仆的我來說,除了像現在這樣以外,什麼事都做不到……要是什麼都不做的話,感覺自己會因為不安而變得奇怪。
早餐時間結束後是掃除和洗衣服。
首先將衣服洗完,全數晾好以後……我提著水桶與抹布走過走廊上。
「慎一大人……」
一不小心,這個名字就從口中漏了出來。
可是不管叫喚這個名字多少次,慎一大人都沒有回應。
我像是要被不安壓垮一樣。
自慎一大人下落不明以來——已經五天了。
陛下和美埜裏大人在這三天內什麼也沒說,恐怕是一點進展都沒有吧。慎一大人被巴罕拉姆王國帶走這件事本身,原本就無法肯定是絕對確實的。在沒有任何像是線索的頭緒下,要找到一個人,當真像是要徒手抓住雲朵一般……
「…………」
連我自己都不清楚這究竟是第幾次歎氣了。
學校那邊也因為慎一大人不在的緣故,一切都無法運作,傳達下去讓學生們「自修」以後,身為講師的美埜裏大人和我,都沒有再到學校去。
學生們一定也很擔心吧。
畢竟大家都很仰慕慎一大人。
「慎一大人……」
您沒有受傷吧?
您現在——怎麼樣了呢?
腦海中無數次浮現慎一大人的容顏,每當如此,我的胸口就像是被緊緊勒住般難受。
我低著頭走在廊上——
「…………?」
這時候——我突然注意到。
有什麼人在說話的聲音。
是從起居室傳來的,從聲音聽起來大概是美埜裏大人,以及美埜裏大人的上司的場大人吧。的場大人好久沒來了——我記得他應該是為了報告而回日本國一趟了才是。
……難道。
日本國願意為了救回慎一大人而展開行動嗎?
若是沒有日本國的命令,自衛隊便無法出動;反過來說,若是日本國下令,自衛隊就能使用打倒那頭巨龍的力量,前去救助慎一大人了!
的場大人一定是為了這件事回來的——
「…………」
我抱著這樣的期待,往起居室的方向走去。
「所以說……」
「可是……」
我聽見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來。
這個是——日語。
當然,平時慎一大人和美埜裏大人所使用的日語,都能傳達到我們耳中,不過這是由於魔章戒指會同時將其轉換為艾爾丹特的語言,所以我們聽的主要是後者,並且因此得以和慎一大人及美埜裏大人對話。
然而……現在聽到的隻有日語。
這代表美埜裏大人和的場大人,現下是將魔章戒指取下在進行交談。
恐怕——是特意的。
「…………」
我心中的不安再度擴大。
我終於忍不住——為了不礙事,將水桶和抹布放在腳邊,然後將背貼著牆壁,豎起耳朵聽著起居室裏傳來的聲音。
即使如此,我還是能聽懂一些日語的。
「那麼,是……的意思嗎?」
「……就是這樣,所以……」
由於兩個人的日語語速非常快,其中還夾雜著我尚不明白的詞彙,所以沒有辦法全部理解。
隻是——
「……也就是說,慎一被綁架,是出於日本政府的教唆囉!?」
美埜裏大人的聲音近乎大叫。
「——!?」
我感覺到心髒猛烈的一跳。
剛才——美埜裏大人,說了什麼?
「哎呀,這點我也不是很清楚啦。隻不過……總覺得上頭的人好像有種早就預料到這件事的感覺。原本就有意見表示,隻靠著和艾爾丹特建立邦交太過危險,特別是艾爾丹特的皇帝陛下和慎一非常親密這點,貌似還有人說他是二十一世紀的拉斯普京或道鏡呢。」
「那是……」
「還有啊——輸出禦宅商品到其他各國的時候,都會讓自衛隊護衛不是嗎?他們擊退巨龍的功績也被認同了,上頭似乎在那個時候,授與了他們嚐試與艾爾丹特以外的國家接洽的任務。」
「這件事我從沒聽說過!」
「那是因為你是慎一的護衛啊,跟那方麵的任務無關。」
「可是——」
「當然,這次的事件——實際上的犯人大概是巴罕拉姆王國吧。隻是,慎一的情報有可能是出自於日本政府的授意而交給他們的。」
「……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是因為——慎一不在了的話,就有理由派遣新的人過來了。」
「就、就因為這種理由!?」
「由日本政府強製性地直接排除慎一的話——從之前那次看來,艾爾丹特的抗拒太過強烈了,處理不好的話就會演變成戰爭。所以要是能夠借由與日本政府沒有直接關連的『事故』讓慎一消失,最能妥當的更換『安謬特克』的總負責人——上頭是這麼考量的。」
「就因為這樣——將情報給了巴罕拉姆?」
「我是說有這種可能性,沒有明確的證據,這種事上頭也沒有道理開宗明義的告訴我。隻不過,日本政府那邊已經準備好『下一個』了,這點是肯定的。如果說他們是在得知慎一被綁架之後才開始安排,效率未免也太好了。」
「…………唔!」
「總之,不管怎樣,日本政府不會為這次事件采取行動,自衛隊也不會出動,神聖艾爾丹特帝國恐怕也無法有所動作。就是這麼一回事。」
…………
仿佛像是毒素逐漸地蔓延發作一般。
他們兩人的對話內容——讓烏黑混濁的情緒在我的體內擴散開來。
由於艱難的詞彙和表達方式太多,我沒有辦法全部理解,但是扼要之處我還是可以明白的。
慎一大人之所以被綁架,是由於日本國的緣故?
慎一大人不在以後,會有新的人來頂替?
對日本國而言,慎一大人不在反而是好事,所以,不會為了救回慎一大人而特地出動自衛隊——
那麼一來,慎一大人會怎麼樣呢?
誰都——當真是誰都無所謂嗎?
大家……甚至就連祖國日本都要舍棄慎一大人嗎?
「…………!」
這些太過駭人的對話,令我一陣暈眩。
我的身子不自覺地一晃,差點就要跌在地上——我,不小心踢翻了腳邊的水柵。
「——什麼人!?」
美埜裏大人瞬間大叫。
我——我整個人害怕了起來,跑著逃開了那個地方。
「啊啊……」
該怎麼辦?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我感覺到不安……不對,是恐懼逐漸籠罩住我。
沒有人願意幫慎一大人。
就連美埜裏大人,都無法幫助慎一大人。
這麼一來真的——慎一大人會怎麼樣呢?
慎一大人已經無法再回到這裏了嗎?
假使真如的場大人所言,會有新的誰來到這裏代替慎一大人——我是不是不得不服侍那位大人呢?
服侍不是慎一大人的某個人。
「不要…………!」
視線變得模糊……我一跤摔倒在地上。
我就這樣趴在走廊中央的地板上——
「慎一大人,慎一大人……」
滴滴答答的,眼淚不像樣的不停滴落,無法停止。
*
一個星期轉眼間就過去了。
窗戶上嵌著鐵架,房門是從屋子內側無法開放的設計。
房間的大小恰如其分,這點倒是不壞。連接著的另一間房間裏,附有廁所與浴室,貌似也有簡單的廚房,飲食方麵皆是按三餐定時送來。
想得到的需求都麵麵俱到——但我卻是處於不折不扣的軟禁狀態。
對於原本就是自宅警衛、曾經整天窩在家中足不出戶的我來說,整整一星期都關在那個房間裏也完全無所謂,但那果然還是因為在那邊有漫畫、遊戲、輕小說和動畫DVD之類的緣故,再加上還有網路能夠與「外界」聯係——這些條件。如果隻是個什麼都沒有的房間,待上一周就會因為沒事做而閑到發慌。
不過……這個房間裏有克拉拉。
有著獸耳與獸尾的蘿莉風侍女。雖然沒有戴著頭飾、係著圍裙,或者穿著深色洋裝,不過身分是個女仆。
獸耳娘女仆!!
這種組合的殺傷力實在是一言難盡非筆墨所能形容。
雖然她的表情不太明顯,幾乎看不出喜怒哀樂,不過這也算是酷嬌係屬性,或者歸類為不可思議的少女屬性,這麼想的話反而大大加分。
更何況像這樣的女孩,不隻為了我煮飯洗衣打掃,甚至是不厭其煩的徹夜服侍近乎獻身。與這樣一個對我的任何指示。都不會露出任何厭煩的表情,並且機敏順從的女仆共處一室……哎呀能做的事不早就已經決定好了嗎!
「……主人……您……覺得……如何……?」
克拉拉以規律的頻率斷斷續續的這麼問。
「……感覺……怎麼樣……」
「嗯,很舒服,喔。」
我也毫不矯飾的——用和她相同的頻率回答。
在我們身下的床鋪,也以同樣的頻率,發出嘎茲嘎茲的聲響。
「超、舒服、啊、那裏……就是那樣……」
「是……這樣嗎……?」
「對……啊~!」
我因為太過舒服而不自覺地叫出聲音。
「要……要死了……克拉拉……你明明說……是第一次……」
「是的……是……第一次……」
「很……棒……做得很好喔……!」
「真的……嗎……?」
跨坐在我身上的克拉拉說。
「主人……您……相當的……好硬………呢……」
「就是那裏……好舒服……」
她當真是完全看不出來是第一次的技巧派,我忍不住提高音量。
克拉拉就這麼跨坐在我身上——加快了動作。
「啊……那裏……」
「這裏……嗎……?」
「嗯……啊……!」
…………
就是這麼一回事。
我每天都像這樣讓克拉拉幫我按摩。
「像是肩膀或是腰啦,隻靠自己真的是沒有辦法呢。」
我俯臥在床上,隻有臉部是側躺狀態。
克拉拉騎在我身上,用那小而白皙的手使勁地緩解我身體各處的僵硬。
順便一提,教她作法的人是我。一開始我先全套示範給她看,然後再讓她依樣畫葫蘆。
老實說,我可是意外的擅長這類按摩。
畢竟雙親都是從事桌前工作的人,我常靠著槌肩來賺零用錢,為了拿到更高額的零用錢,還學了更為複雜的按摩手法,然後就成了完整的一套。
因此,要教會克拉拉基礎也很簡單。
「哎呀……真是幫了大忙,超舒服。」
老是沒日沒夜的看書打電腦,肩膀當然會僵硬。
可是我還隻有十幾歲——平常壓根不會意識到這點,於是漸漸變得不在意,肩頸僵硬的情況也越發嚴重。當然,如果可以定期拜托誰來幫我揉一揉就好了,可是宅邸內都是女性,實在很難拜托她們幫我按摩。布魯克雖然是個例外——但若是拜托他,感覺可能會因為力道不對變成不得了的情況。
克拉拉自然也是女孩子。
沒辦法拜托繆雪兒她們,卻可以拜托她嗎——要是被這樣問起,那就又是有點微妙的地方了。哎呀那個,我隻是想個不致於進入本篇行為,但又十足健全的方案而已,對。
正當我想著這些事情……
「——是我。」
出乎意料的——房門傳來叩叩的敲門聲。
「我要進去了。」
這麼知會了一聲,卻不等我們有所反應,便冒失地走進房間裏來的,是白發的愛比雅——才怪,是阿瑪緹娜。
雖然覺得老是認錯人很失禮,可是即便如此,仔細一看她們倆還是好像啊!隻要換個顏色的話,根本分辨不出誰是誰。
姑且不論這個——
「…………!」
倏地——我發現。
克拉拉的身體震了一下,迅速地從我身上爬下來。這反應有點少見,她的言行向來都很冷靜,不管怎麼樣,都看不出感情波動——
(哎呀哎呀?)
我看到爬下床的她——尾巴直直的豎起來了。
記得沒錯的話,狗在高興時是左右,不高興時則是上下擺動尾巴?貓的情況又是如何呢?貌似在心情愉悅時,尾巴會豎起來的樣子。
克拉拉的側臉看起來和平時無異,該說是冷靜嗎?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不過,難道說能夠見到阿瑪緹娜讓她很開心嗎?
咦,這該不會是百合旗標吧?
我一麵想著這種事,一麵爬起來坐在床上。
「那個……」
我有好幾件事情想問阿瑪緹娜。
不過——
「加納慎一。我有點東西想讓你看看。」
「——咦?我嗎?」
「沒錯,趕快準備外出吧。」
「準備外出是指……」
畢竟已經在這個地方被軟禁了一周,原先穿的衣服拿去洗了,我現在所穿著的,是民族風格的服飾。雖然說不太清楚這是居家服還是外出服,不過大概是居家服吧——要出門的話,還要換上別種服裝嗎?
話說回來——外出!?
阿瑪緹娜用與愛比雅相同的臉,可是卻感覺不到一絲脫線的表情盯著我看。總之看起來並沒有要放了我的意思,這是要把我帶到其他的什麼地方嗎?
「那個,外出服和居家服有分別嗎?」
「……克拉拉。」
阿瑪緹娜大概是認為和我說也說不清楚吧,她視線一轉,對著克拉拉的方向說。
「幫加納慎一打理打理,就交給你了。」
「是。」
克拉拉麵無表情的頷首。
但是我沒有看漏,她的尾巴仍然是直直的豎著。哎呀,雖然說沒看漏又如何,克拉拉果然很喜歡阿瑪緹娜吧。
至少和我待在一起的這段期間內,我不記得曾經見過克拉拉的尾巴像那樣豎起來……姑且不論克拉拉的喜好是不是百合盛開的領域,我沒有對她出手似乎是正確的。
可是——
「我在外頭等著。」
阿瑪緹娜說完便走了出去。
究竟——我會被帶到哪裏呢?
總算能夠到屋子外頭去,但我的胸口卻充滿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不安。
*
準備好後我走出屋外——坐上在外頭等候的車輛。
看來在移動方式上,巴罕拉姆王國與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相差不大。
隻不過在這裏,拉車的是大型蜥蜴,或者說,看起來就像是「恐龍」,可以看到兩隻近似暴龍或迅猛龍那類的——像牛一樣大,用兩隻腳步行的大型爬蟲類被係在車子前方。
在這邊似乎不是羽車,而是鱗車。
「…………」
順帶一提,克拉拉留下來看家,坐在鱗車客席裏的隻有我和阿瑪緹娜,車夫是另一名和阿瑪緹娜穿著同樣軍服的男性,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人。
以護送綁來的人來說,警備感覺有點薄弱。
假設阿瑪緹娜原本就具備和愛比雅不相上下的身體能力,那麼即使我反抗逃跑,也隻會被抓住並且製伏,所以隻要她一個人來就綽綽有餘了——真要說的話,多的是綽綽有餘的人吧!身為人類的我又不強悍,和半獸人杠上可是一點勝算也沒有。
(……說起來,美埜裏小姐那種水平,說不定出乎意料的可以分庭抗禮。)
我想起來某位女性自衛官英勇的姿態。
畢竟是能以一記回旋踢遏止巨龍的人。她原本是某間道場主人的女兒,年幼時便開始接受格鬥技的訓練,用技巧來彌補能力上的差距,這類說法很常聽到吧。況且若是有傻子被美埜裏小姐那種悠閑舒服的氣質蒙蔽,做出什麼混帳舉動的話,大概會被一擊入地吧。
算了,先不說這個。
「……這就是巴罕拉姆。」
至今為止,關於巴罕拉姆王國這個名字我都隻是耳聞,不知道實際上是個什麼樣的國家。畢竟我隻待在神聖艾爾丹特帝國境內,對巴罕拉姆除了是「鄰國」以及「敵國」,充其量再加上是「愛比雅的故鄉」以外,就沒有更多的認知了。
然而…………
「這還真是……相當的……」
從鱗車客席看出去的街道景色——與艾爾丹特截然不同。
話說這真的是街道嗎?
長方形的一層樓白色建築以相同的間隔並排著延伸而去,對麵隔著街道的建築物也全部是同樣的形狀,給人一種像是把從同一個模子大量生產出來的工廠製品,一個勁兒地用相同法則來配置的印象。
與氣氛繁雜的艾爾丹特大相逕庭。
而且——雖然是大白天,卻靜悄悄的,也見不到半個人影。
「相當的什麼?」
「咦?呃,那個——井然有序。」
我審慎的斟酌用詞後這麼說。
「……這樣啊。」
阿瑪緹娜微微點頭。
啊咧?阿瑪緹娜剛才那一瞬間——是不是遲疑了一下?
還是說隻是我的錯覺?
「東都伯爾弗伊的確是我國比較嶄新的都市,當然,鄉下地方並沒有整理,還留著舊時模樣的街道,但是總有一天,全都會變得和首都或東都一樣。」
阿瑪緹娜以淡淡的語氣說明。
「…………」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太缺乏生氣了,無法想像是人類居住的地方」之類的話,我果然還是說不出來。
「我們要去哪裏?」
我改問這個。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阿瑪緹娜瞥了我一眼,僅是這麼回答。
怎麼說……該說是不友善還是冷淡呢?
我歎了口氣。
臉蛋長得真的和愛比雅一模一樣——要說容貌上的差別,也隻有顏色稍微不同而己。
除了體毛,也就是頭發、耳朵和尾巴是白色毛發以外,其餘根本完全相同。
啊——膚色也比較白,這倒是和愛比雅很不一樣,不過如果不比較這點的話,幾乎找不出明顯的不同。
總而言之真的很像。
然而內在卻和愛比雅完全相反。
和臉上基本上都帶著和善笑容的愛比雅不同……阿瑪緹娜幾乎沒有表情。
我認識的巴罕拉姆人隻有她、克拉拉和愛比雅,不過,在這個國家,是不是像克拉拉或阿瑪緹娜這樣,感情表現淡薄才是正常,像愛比雅那樣反而特殊呢?
「…………」
「…………」
無論如何,在鱗車的客席內,與不隨和的阿瑪緹娜兩人單獨共處,著實有種微妙的尷尬。
能不能快點抵達目的地啊!
我這麼想著,在接下來的短暫時間裏,望著外頭的景色出神。
然後——
「……咦?」
有什麼東西接近了。
熱鬧嘈雜的——聲音。
不對,應該是乘坐著鱗車的我們逐漸接近了什麼才對。
起先混雜著鱗車車輪滾動的聲音,所以無法分辨那些雜音是什麼,不久以後雜音漸漸變大——變成喧騰的歡呼聲傳入我的耳中。
……歡呼聲?
「——?」
我為了確認聲音的究竟,從鱗車客席的窗戶探出頭。
我看見——在鱗車所前往的方向,矗立著巨大的建築物。
遠比我在艾爾丹特所居住的宅邸還要大。
雖然那建築和艾爾丹特城相較之下還是比較小——但若是和街道上整列的其他平房建築相比,那就是異常程度的巨大了。
此外,隻有那棟建築物的建築樣式和其他不同。
民族色彩濃厚,外部細巧講究,且運用大量的曲麵,總覺得那像是——
「神殿?」
沒錯,就像是什麼地方的宗教建築般的設計。
在那棟建築前方的廣場上,有幾百人,不——照情況看來有超過千人以上的人群聚集,發出陣陣歡呼。人種非常零散,看起來最多的是人類,其次是半獸人。
隻是……
「——所有人的打扮都一樣啊。」
我喃喃自語。
基本上,聚集的人們所穿著的衣裝都很簡樸——索性說是簡陋也不為過,和阿瑪緹娜的服裝相較之下,從裁縫到布料質地,都有著無法忽視的天地之別。
「…………」
總覺得一股不好的預感在我腦中油然而生。
從這一頭到那一頭,布滿相同簡素房屋的街道。
然後是同樣簡素,相同打扮的群眾。
另一邊則是,極盡奢華之能事,神殿般的建築。
在縫製與作工上,皆與民眾服裝屬於不同水平的,阿瑪緹娜的軍服。
這並不是什麼階級分別。
這是——
「…………」
在我獨自惴惴不安的時候,鱗車依然持續接近那座「神殿」。
然後出乎意料的——車子在離群眾稍微有段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群眾們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神殿」那邊,沒有人回過頭來看這裏。
「要下車了。」
「啊,喔。」
被阿瑪緹娜催促著——我下了鱗車。
啊,道路沒有鋪設。
怪不得鱗車坐起來顛得厲害,感覺不太舒適。
艾爾丹特的話,雖然我隻知道首都近郊一帶,不過主要幹道都有簡單的鋪設過,主要的街區也多少會鋪著石板路,就這方麵看來,在都市的公共建設上,艾爾丹特給人的印象比較完善。
不過這裏原本就不是巴罕拉姆的首都,不知道這麼比較是不是有點不妥。
「……咦?」
我突然注意到。
神殿的——正麵,稍微上方。
在可以俯瞰群眾的位置上設有陽台。
我看見一名男性站在那裏,呃,說是男性也許會產生誤解吧——了當的說應該是白發蒼蒼,年約五十來歲的大叔。
嘴邊蓄著的胡須下方浮現笑容,以落落大方的姿態向聚集的人們揮手。他披著披風,身上包覆著質感高貴的衣服,其姿態就像是某處的貴族……和「種殿」一樣,和周遭顯得格格不入。
「父親大人!」
「……『父親大人』?」
竄進耳中的歡呼聲令我皺起眉頭。
父親大人?誰啊?那個陽台上的大叔?
什麼啊,人群裏還混著他的兒子或女兒嗎?
我這麼想著,看了看人群,卻隻見每個人的臉上都浮現著同樣的笑容,揮著手回應揮手的男性。
剛才提到的那陣「父親大人」的叫喚聲,在那之後仍然不斷的傳來。
聽錯——這種事不可能吧。畢竟打從一開始我就是靠魔章戒指在聽「翻譯」的,所以不可能聽錯「國王」和「隔壁老王」(注5)之類,隻有一部分發音相似的單詞。
可是,總不致於這些群眾,全部都是那位大叔的兒子和女兒吧。
(……這麼說起來)
說實話,群眾的呐喊聲中,有著大量對我而言意思不明的詞彙。
這代表大多數的人們,身上沒有配戴魔章戒指,或者具有相同功能的魔法道具。
這麼說來,在艾爾丹特也隻有一定階級以上的人們,才能持有魔章戒指,我向來隻和持有魔章戒指的人們見麵,不知不覺就忘了這回事。
順帶一提,我也通曉某些程度的艾爾丹特語,可是在現在這個場合所聽到的語彙,我泰半不懂,意即在巴罕拉姆所使用的通用語言,與艾爾丹特不同。發音似乎有相似的地方,與其說是不同的語言,也有可能隻是「口音極重」那種程度——細微的部分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管怎麼說…………
「那是我們的王父大人。」
阿瑪緹娜仿佛看穿了我的疑惑般這麼說。
「在國外被稱為巴罕拉姆國王等等。」
注5
原文為「おうさま」(國王)和「しめさば」(醋醃青花魚),兩者之間隻有「さま」和「さば」
的發音相近,因此不會聽錯。
「…………!」
我急忙再次眺望那位陽台上的大叔。
那就是巴罕拉姆國王!?
可是為什麼——
「王父大人會定期至王國各地巡視。為了讓我等子民得以瞻仰其身姿,於今日早晨來到了東都。」
「……喔。」
「王父大人」加上「子民」——是吧。
概括的說,在這個國家裏,對國王的認知大約就等同於「大家的父親」吧。所有臣民,每個人,都處於國王的「孩子」這種名義下的平等——之類的,大概是這種感覺。
「阿瑪緹娜你想讓我看的就是……那個嗎?」
我看著「子民」、「神殿」與「王父大人」的方向這麼說。
現在我知道那個人是巴罕拉姆的國王了,不過隻是讓我看看國王的模樣並沒有意義吧?難不成是認為我在有幸拜見「王父大人」的尊容後,應該會感激涕零——總不會是在想著這種頭殼壞掉的事吧。
我一瞬間想到——會是要帶我去跟國王打招呼嗎?
假使如此,那就沒有讓我從「神殿」之外的這種地方瞻仰其身影的理由,要會麵的話,應該會帶我到「神殿」的內部去才對。還是說她打算先讓我見識一下「王父大人」是多麼的受國民愛戴,再讓我和國王會麵嗎?
可是——
(以國王的身分來說……)
群眾的人數,總覺得好像太少了一點。
要說一看就知道也有近千人的群眾「太少」可能有點奇怪,不過對象是國王耶!
雖然我不清楚巴罕拉姆的人口密度,特別是這個東都的人口密度是多少,不過如果是國王的見麵會,即使聚集數萬人也不為過不是嗎?
像是COMIKE之類的,聚集的人數單位可是數十萬人,和那相較之下,這場麵感覺有點寒酸——雖然說前者是全國區的活動。
在思考著這種事的我眼前——
「——咦?」
突然……遞來了一張紙。
把紙遞過來的是阿瑪緹娜。
「…………」
她隻是麵無表情的把那張紙拿給我……除此之外什麼也沒說。紙張被摺起來,大概是要我把它打開來看看吧。
我躊躇著收下,把摺疊著的紙張打開來一看。
「……啊咧?」
裏頭的東西讓我很意外。
是佩特菈卡。
身上穿著可愛的魔法少女服裝,擺好pose
,對著鏡頭露出微笑的,正是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皇帝陛下超萌的身姿。
忠實地呈現出她的模樣——這是照片嗎?
不對,仔細一看,雖然相當寫實,不過這是幅畫。
恐怕是多色印刷的版畫吧!雖然彩色影印機和彩色印表機學校裏都有,不過學生們未經允許不得擅自使用,衝洗照片也一樣。若要製作這種東西來販售或者散布的話,不可能不傳到我的耳中。
這個大概是首都的居民們自行製作的佩特菈卡肖像畫吧。
我們之前曾經拍攝由佩特菈卡主演的魔法少女電影。
那個,實際上,是為了掩蓋日本政府那邊犯下的蠢事才開始製作的東西,得意忘形的我們粗製濫造的把它完成,在艾爾丹特帝城和首都的數個地點開了電影發表會。
結果,這東西受到國民熱烈回響。
我們沒有預期到,皇帝陛下的人氣因此急速上升,比平時增加不少。雖然佩特菈卡本人覺得很丟臉,不過,現在她是名副其實受到國民愛戴的皇帝陛下。
可是……
「我希望你做同樣的事。」
阿瑪緹娜說。
「同樣的事?」
我皺起眉頭問。
難不成是說巴罕拉姆要我拍電影嗎?還是說要我製作肖像畫?可是沒有機具器材就無法拍電影,肖像畫則顯然是應用了神聖艾爾丹特帝國以前就有的技術。
無論是何者,都不是把我一個人抓過來就能完成的事。
「——看看這個。」
阿瑪緹娜又再拿出另一張紙讓我看。
紙上描繪的是——嘴邊蓄著胡子,身著高級服飾的男性。
我一瞬間想說這是誰啊?然後由於那胡須才發現。
這是巴罕拉姆國王。
因為被美化得一場糊塗,看起來根本像是另一個人,不過這應該是巴罕拉姆國王的肖像畫吧。這張圖似乎也是多色印刷的版畫,細致程度可以和照片媲美,可是細看還是能分辨出來是畫。
「…………」
我把那張肖像畫與之前佩特菈卡那張肖像畫比對著看。
也就是說阿瑪緹娜要我——
「你是說要我把這個人,變成魔法少女?」
我腦中浮現出穿著輕飄飄迷你裙和膝上襪,拿著可愛手杖,眨著一隻眼睛說「懲罰你喔喵☆」,並且大送秋波的「王父大人」身影,而且還盡其所能地擺出風情萬種的pose。
…………
…………
惡惡惡惡惡惡惡惡惡惡!?
「……不是。」
「啊,好險不是。說的也是呢。」
阿瑪緹娜對著忍不住想嘔吐的我搖了搖頭。
「沒有必要做到那種地步。」
嗯,這已經不是有沒有必要的問題了。
不對,要是反過來當成噱頭的話呢!?
我考慮著這些不敬到了極點的事情——
「加納慎一。」
阿瑪緹娜重新凝視著我的臉說道。
「聽說你用你的方法,讓佩特菈卡·安·艾爾丹特三世,在神聖艾爾丹特帝國內的人氣急速上升?」
「咦?啊——算是吧。」
是那樣的嗎?嗯,說不定是那樣吧。
我想對為政者而言,受國民歡迎是件好事。
不過——「我要你在我國也進行同樣的事。」
「……什麼?」
「利用你的技術,將子民對王父大人的忠誠心提升幾倍。讓子民對於為了王父大人而勞動、作戰之事,感到更加的喜悅。」
「…………啥?」
對於這偏離預想的要求——我不禁發出像笨蛋一樣的聲音。
然而,我的聲音被更加響亮的歡呼聲淹沒……不知是否有傳進阿瑪緹娜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