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脊梁毫不示弱迎上去:“在我們村的地盤上,你就是撈到了屍首也休想帶走!”
羅圈腿更是擺開了混戰架勢,發狠道:“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們村的姑娘自殺,能讓你們撈了屍首去掙錢?老子可不是吃素的,惹急了咱們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盈盈這才算弄明白了:三個漢子是在爭自己跳江淹死後的屍首啊!
她感到頭皮發麻———自己的歸宿將不是水天連接處的雲山,而是要被三個漢子野獸般地爭搶撕扯……
一個由驚愕、驚恐為導火索,由憤恨憤慨、悲憤悲酸等等混合而成的“炸藥包”,在盈盈心裏轟然爆炸,炸碎了她的求死念頭:這些沒有絲毫人性良知、披著人皮的野獸都堂而皇之地活著,我為什麼就沒臉在這個世上活?
盈盈罵三個漢子是野獸要說很貼切:人類進化史說到底,其實是一部人心、人性的進化史,即獸類在仁愛、良知的打磨下,逐漸去除獸性進化為人的曆史。而三個漢子這類連做人起碼良知都泯滅了的家夥,不是披著人皮的野獸又是什麼?
盈盈轉身翻過欄杆,撿起那張紙條撕個粉碎,而後向北往家走。
已經扭打作一團、鼻青臉腫的三個漢子見盈盈離開了“斷魂台”,都收起拳腳還有牙齒,手腳並用爬上河堤,於橋頭同盈盈相遇。血、汗和泥沙的混合物,遮掩不住他們滿臉失望、懊喪和不解的神色,都抱怨、責問盈盈為啥又不跳江了。
站在“斷魂台”上都沒有落淚的盈盈,這時卻“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你們還是人嗎?咋不讓你們的媽、讓你們的兒女姐妹來跳江?”
胡子拉碴的三個漢子僵了一陣,一個個蹲到地上長籲短歎。羅圈腿捂著不知被誰啃破了的後腦勺自言自語:“這個月再完不成指標,我孩子的學費就交不出了……”
另外兩個漢子也跟著訴苦,“訴”出了這個偏遠小縣的諸多雞零狗碎:當地推行殯葬製度改革、死者實行火葬的時間不久;火葬場屬獨家經營,七七八八漫天要價。沒有擺脫土葬習俗的百姓,死了人又要花大價錢火化更是不情願,偷偷摸摸土葬的不在少數。上麵便根據“平均死亡率”給各鄉鎮下達火化指標,完不成指標者摘“烏紗帽”。各鄉鎮因此都成立了“殯葬執法隊”,並將獲取人屍的指標分解到每個執法隊員頭上。三個漢子都是當地房地產開發商“跑馬占地”後的失業農民、現代版“羊吃人”圈地運動的被“吃”者,進“殯葬執法隊”當隊員好歹也算有了個職業。他們沒有編製沒有薪水,或是刨墳掘墓,或是“先禮後兵”動員喪主將死者火化,湊夠了指標當月才能領取報酬……
盈盈抹去眼淚往家走,走得很匆忙———她突然萌生了強烈的讀書求學、來年再考的欲望。並且,她打算來年不再報考經濟學專業了,改報社會學。
幾年後盈盈大學畢業。她畢業論文的題目是《社會發展的最終衡量標準》,其中發問:如果人的良知、人性被“打磨”殆盡,使之出現了由量變到質變的退化,那時即便世上所有的房屋都由黃金建成,所有的道路都由鑽石鋪就,人類若幹萬年的文明史、進化史,是否可以說已坍塌回了洪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