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葉與根的深情(1 / 1)

我相信靈魂的存在,在我生命的旅程中,我知道,天空那片祥和的雲光裏,始終有著外祖母對我的原諒與牽念。

我現在已經成熟了,對於人世間的榮華富貴能夠看的漠然,自以為看破紅塵了。這個樣子,不知外祖母是否喜歡?因為外祖母不喜歡讓年輕人過於老成,她說老成了衰老就開始了。

某次,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到單位找我,竟然是我少年時的老師,她雖衰老卻依然睿智親切,我一下認出她,她說閑來無事想證實文學雜誌上發小說的那個名字是否是她的學生?老師記憶力真好!很久以前愛作文的學生,她還記得清楚?她忽然給我一種信念,堅持寫作!見到她,親切快樂流遍我全身,那一刻,我激動萬分,少時的往事瞬間浮現眼前。讀書時那所小學、那個班,老師的女兒何婷與我同桌,為搶著誰先站起來背書而當堂爭吵,何婷依仗母親在場,霸氣的撕扯我的頭發,老師毫不客氣地將何婷拎出去罰站,下課後把我倆叫到辦公室,批評了何婷還讓她給我道歉,老師在我心裏多高尚啊?後來我搬家了,與老師天各一方,也自然失去聯係。沒想到,她還記得我,和她仿佛有說不完的話,當我凝視她的背影時,淚水忽然奪眶而出,外祖母恍然站在眼前,露出熟悉的微笑。

外祖母解放前隨著丈夫從青海逃荒到銀川,男人早逝,她四十出頭守寡直到終年,期間辛辛苦苦養大七個兒女,一個個幫他們成家,然後,再從大舅到老姨挨家帶孩子做家務,她生命的蠟燭始終燃燒在每一個孩子家。

六十年代後期,外祖母住在鼓樓附近的四舅家忙碌著全家五口人的家務事。趕上“文革”停課,我帶著弟弟妹妹穿街過巷去四舅家找外祖母。六旬的外祖母身板硬朗,是位漂亮親切的女人。每次去,都見她挽著衣袖,忙著烙餅或是擀一大張麵張羅全家人的飯。見孫兒們來了,她急忙切開一張餅遞到孩子們手中,餅是發麵結堿烤烙的,卷著香豆草,皮酥裏軟,那個香呀!我們捧在手裏專注地吃著樂著,怕噎著我們,外祖母取出茶盅沏茶,或者切塊蘿卜分給我們吃,她從來不糊弄孩子,像招呼客人一般款待不諳世事的我們。那個年代沒什麼零食,僅此,足以讓我們吃慣了嘴跑慣了腿,隔天便往四舅家跑,圍到外祖母身邊感覺非常踏實非常溫暖。

之前,父母在外地工作,我和弟弟妹妹也是外祖母帶大。趕上“低標準”,外祖母就熬白菜湯打麵疙瘩給我們吃,想方設法熬過饑饉的幾年。我和弟弟妹妹上學了,外祖母又換了一家帶孩子操持家務,幾十年間,經她手帶大的孫兒達十幾個。時光荏苒,幾十歲的孫兒站在她麵前,她也能熟稔的叫出他們每個人的小名兒。

人有時很容易健忘,從參加工作,第一次看見外麵精彩的世界,便忽略了外祖母,戀愛結婚離開家,忙工作忙孩子,更顧不得外祖母了。要知道,從小跟著外祖母長大,這樣的舉止,不知牽扯了她老人家多少的眼淚。

外祖母最擔心女孩兒能否扮演好人婦與人母的角色,見我便叮嚀:“做好針線做好飯,和小姑子婆婆搞好關係,遇事要忍讓,吃虧是便宜。”

七十年代後期,外祖母的三個兒子相繼離她而去,大舅與老姨不在身邊,至今,讓我後悔的是沒有送外祖母回一次青海她的老家,她其實很希望回去看看的,而我總有忙不完的事,以為還有其他人能滿足她的願望,直到聽她親口吐露心底的牽掛,才意識到她濃烈的思鄉之情。忽然明白,她鄉音不曾改變,難道不是對家鄉的惦念?在各自天空裏忙碌的兒孫,隻顧著關照自己的事業家庭,把外祖母獨自丟在一套帶院子的空房子裏,她老人家八十幾歲了,還生火做飯取暖燒水,獨自吃飯,跟自己說話,她又是極其自尊要強的人,不願意給人添麻煩,八十年代中期,家裏還沒有電視電話,難以想象,漫長的白天黑夜,外祖母是怎樣熬過來的?

晚年的外祖母見著來看望她的子孫,大概是她最開心的時刻,她笑得用手抹著眼淚,可內心,被人遺忘的委屈以及孤寂,思念親人的心緒誰能體察關懷呢?兒孫們像流星般遠去了!而她老人家時常拄著拐杖站在高處依戀的目送子孫離去,念叨著:熱乎乎的一家人,怎麼都走光了?

她默默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直到她不在了,才明白失去了一份親情,一個溫暖的歸宿,一個祥和的天空。她的堅韌、忍耐、善良隨著歲月變遷已然在心裏生根開花,每次過年,多想與她團聚,來好好孝敬她,可惜時光不能重來。於是,便相信靈魂的存在,相信天空那片祥和的雲光裏,始終有著外祖母對她子孫的原諒與牽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