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朋友的信息從異國他鄉飄來,心情便難以平靜,那個“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青春時代已似落花流水般難尋蹤跡,唯有夢中的她們,寧兒、露兒、雲兒,我少時的閨蜜,於八十年代後期跨洋過海便與我天涯兩茫茫。
不知誰說過,偉大的行動來自於光榮的夢想,夢想是牽動人們走向成功殿堂的紐帶。七十年代後期,三位美貌溫婉的閨蜜二十出頭,不過是企業的小丫頭片子。雲兒在國企財務當會計,寧兒是百人小廠的車工,露兒是公司的業務員。這麼普通的三個黃毛丫頭,可別小看了她們,聚在一起時,談的不是霓裳梳妝,不是如何嫁得好,乃是“紅與黑”“紅樓夢”“紅色政權的誕生”。她們討論著於連索菲爾、薛寶釵、探春、分析著走進延安臥薪嚐膽走出延安掌握政權的革命者。她們的話題離不開書,有時圍繞一個人或一件事各抒己見,有時從現實找到某個人物,為那個人物的命運杞人憂天。八十年代初期,文化還很匱乏,讀過不少中外名著的她們,書裏的故事久沉於心,終成勵誌的動力,揣著夢想,日子便不乏味,夢想的神奇力量推動她們跨越任何一個平庸的事件。同齡的姑娘結婚了、生子了、過上有愛的生活了,她們認為這樣的天空太小,裝不下她們,相信自己必定有不同的人生!
因此,最生機勃發光彩動人的年紀不願意取悅男人,喜歡穿著樸素的衣褲,長辮子盤於頭頂,腳蹬一雙燈心絨黑布鞋,目光穿越人群若有所思,堅守天生我才必有用的信條!努力著、等待著。竟然等到了高考製恢複!憑借平日讀書的積累,她們與應屆高中生一起走進考場,相繼考入大學,實現了當大學生的夢想。改革開放第一個十年,不甘沉寂,她們紛紛出國,而且直接到了世界經濟最發達的美國。
跨出國門,八十年代中期尚屬十分流行和時髦的事情,某某出國了,好似一道黑夜的閃電,發出耀眼的震撼。寧兒此前已脫離小工廠的環境進入大學做教師,不到三十歲的她,曾招引了多少優秀男子的愛慕?在許多人看來,她好好的大學教師不做,該嫁人不嫁人,難道出國揀金子嫁洋鬼子不成?寧兒的父母是大學教授,把寧兒的出國歸結於她父母的望女成鳳,尚可以解釋,但寧兒確信美國一定能夠幫助她實現所有人生夢想。真是那樣麼?交代完下麵兩位,一並說說她們在美國的艱辛與不如意。
露兒大學畢業後受到領導的栽培重用,出國前進入公司高管層,她的熱戀男友考入芝加哥大學讀碩士,事業與戀愛一帆風順,曾經讓她無比春風得意,也招致閨蜜們不盡的羨慕與妒忌。男友第一次假期回國便與她舉辦了一場別開生麵的婚禮,一年後,露兒辭職以陪讀夫人身份進入美國。
雲兒大學畢業換了一家大型企業工作,憑借嫻熟的業務和機敏的頭腦,深得同事領導讚許,同事都說她前程無量,可她將心思和眼光飛向更遙遠的目標,工作之餘總在追逐學習班,潛心鑽研英語,若論她的穩定薪水,遠遠超過同齡人,她依然放棄了優厚待遇的職位繼而出國。
起初,她們刷盤子掃垃圾當縫紉工,這類又累又髒的雜活兒,仿佛不斷嘲諷刺激著她們的神經,從國內白領落入國外受人差遣的打工者,曾經都掙紮過糾結過,屈辱過絕望過。她們以為自己了不起!而看看來美國的中國人,哪個又是一般的中國人?公派美國工作和學習的,都經過層層選拔,反複考察,才得以成行;自費到美國留學的,都是國內名校的尖子,同樣被美國的高校和美國簽證官層層把關,優中選優;財富精英科技能手來美國經商投資創辦企業的,更是人精了;即便是偷渡到美國來的,沒有超人的膽魄是不可能到來的;就是派駐美國的大使,也比其他駐外大使級別高。
三位年輕女子漂洋過海到美國,有什麼呢?兩手空空,不懂語言,她們曾經發誓到美國洗盤子月賺一千美元也值得!真的到了美國,好奇心過去,尊嚴掃地的時候,沒有祖宗的遺產,沒有家族的地盤,沒有人脈資源,在地大物博、富饒美麗的九百多萬平方千米的私有製合眾國,沒有她們的一磚一瓦,一針一線,幾乎沒有她們的立錐之地的時候,真要一輩子低賤的出賣勞力麼?來美國前帶著一腔熱血,懷著天堂的夢想,以為可以闖蕩出一片天地,活得更加榮耀,此刻才明白,這裏是金錢社會,是資本社會,她們不得不放下幻想身段,麵對現實,勤工儉學,付出更多方能踩出一條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