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驚夢”白先勇(1 / 2)

2009年3月,還未到清明,春意的美南卻忽然細雨霏霏。因為是周六的下午,公路上的車輛有些少,雨刷輕輕地在我的車窗前擺動,路口上的小牌子顯得比往日更加朦朧難辨。這竟是我第一次來佛光山的中美寺,不是頓悟參佛,而是來見一個我心裏特別崇敬的人:作家白先勇。聞名遐邇的白教授這次是應了“中美文化講壇”之邀,前來演講《昆曲麵向國際》。

說起白先勇先生,我這已經是第三次見到他。第一次是在1996年,白先勇從加州來參加美南科技文學的研討盛會。作為國民黨大將軍白崇禧的兒子,他身上並無英武之氣,倒是有股秀慧於中的婉約和謙遜。那次演講的主題是他的小說《台北人》,讓我回憶起1978年的中國大陸文壇首次刊發《永遠的尹雪豔》所帶來的震撼。首次見麵的白先勇留給我的最深印象是他對曆史煙雲的深重歎息以及他對大中國的文化鄉愁。在我心裏,白先勇不算是多產作家,但他的一部薄薄的短篇小說集《台北人》,卻字字珠璣、光芒獨具,永遠地留在了曆史上。他的每篇小說,幾乎都具有改編成電影的豐厚內涵,如《金大班的最後一夜》《遊園驚夢》《玉卿嫂》等。著名的謝晉導演在完成以白先勇的小說《謫仙記》所改編的電影《最後的貴族》時說:“白先勇,就是‘最後的貴族’。”

2004年,白先勇應美南作協之邀再次蒞臨休斯敦,這次談的卻不是小說,而是他如何要拯救昆曲的夢想。他講昆曲的美,講昆曲的重要,講他怎樣號召兩岸文化精英一起打造青春版《牡丹亭》。那時的白先勇,完全是一種獻身的迷狂,感覺是要把自己的生命與昆曲共存亡。我在想,人過中年,總要實現一個宿命,告慰自己的心,而“昆曲”就是白先勇與生迷戀的“夢”,《牡丹亭》裏的杜麗娘為愛而“驚夢”,白先勇則是為昆曲而驚自己之夢。台下的我一麵感動,一麵又有些為他惋惜,想他把生命如此地獻給昆曲,寫作的貢獻就必然少了。

萬萬沒想到,白先勇真的以一介書生之力,借由兩岸戲劇人才的大合作,利用現代藝術的形式,將中國傳統的昆曲藝術在幾年中發揚光大,名揚四海。他嘔心瀝血、精心製作的青春版《牡丹亭》,不僅將湯顯祖400年前的青春之夢展現在舞台上,也將白先勇自己的保護中國文化遺產之夢得以完滿實現。觀賞著《牡丹亭》的精美畫麵,分享著每次演出大獲成功的巨大喜悅,驚豔於《牡丹亭》的唱腔、身段、布景,震懾於《牡丹亭》所創造的昆劇之美,我心裏想:此刻的白先勇也許比發表更多的小說更能感受到生命價值的幸福。

白先勇說:“2001年5月18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首次評鑒‘人類口述非物質文化遺產’,將中國的昆曲列為十九項世界文化遺產之首,這是聯合國文化組織對中國昆曲的最高禮敬,這是中國昆曲史上很重要的一個日子。”“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蘼外煙絲醉軟”。《牡丹亭》的曲牌,句句是詩,字字入畫,一個濃豔而優美的愛情故事,如今更演繹著一個文人為挽救一個經典劇種而傾注的濃濃心血。觀賞著青春版《牡丹亭》的精美畫麵,尤其是《驚夢》一場,杜麗娘枕肘入夢,12個花神身披繡著12種鮮花的紗衣,伴隨著昆笛編鍾和鼓的妙音,她們張開寬大的袖袍,白色絲衫嫋嫋地舞動。在眾花神一一退去後,出現了手持柳枝、身著白衣、玉樹臨風的小生柳夢梅。杜麗娘且驚且喜半帶羞澀地一個顧盼,嫣然一笑。她的眼睛,帶有朦朧的醉意,春情難禁,整個舞台都因她而蕩漾著一種微醺的感覺。身著白衣的兩人雲雨之後在眾花神的背景下邊舞邊唱,唱得婉轉,舞得柔美,兩個人的對舞如醉如癡,把個“緊相偎,慢廝連”的纏綿淋漓盡致地展現在了舞台之上。《離魂》中杜麗娘死去的一幕,一身白衣的杜麗娘幾個快速的旋轉,音樂戛然而止的刹那間,兩個水袖驟然打開,遮住了整個舞台,杜麗娘同時訇然倒地。這一癡情女子絕然而優美地為情而去,相信若是在現場觀看演出,那份衝擊力定會使人震顫與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