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陰影正在逐漸深入都市人的內心,使外表看起來越來越忙碌、越來越豐富多采的生活,實際上正變得越來越單調和悲哀。
我是在私人電話被某媒體公布之後,出現幻聽這種病態反應的,在平白無故的情況下,總是聽到電話鈴在嗡嗡作響,耳朵裏老有那種鈴聲,雖然那鈴聲被調得很低沉、很溫柔,但它還是能穿過薄薄的空氣層到達我的耳膜,有時甚至很強烈,也很頑固,一遍遍地響著,好像是什麼人近乎偏執的傾訴。
第一個電話打進來的是一個聲音沙啞的男人,聽上去好像一個毒販子,聲音那麼陰陽怪氣、有氣無力。那是今年三月份的事,載有我電話號碼的那期雜誌應該說剛剛上市。他們是在每月月底就把下月雜誌推向市場的。那家雜誌很有發行能力,它能把我的私人電話發行到全國各地每一個角角落落,甚至偏遠山區。
就在載有我私人電話的那期雜誌,在流水線上被源源不斷地製造出來的時候,我本人還被蒙在鼓裏,正躲在家中專心致誌地鼓搗小說。1997年對我來說是收獲的一年。在這一年裏,我完成了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空心花瓶》。當它像孩子一樣脫離我這個母體時,我心中是被撕扯著的疼痛,似乎沒有什麼喜悅的心情,隻感到整個人都有點兒發空。另外,在這一年中,我還完成了《生命交叉點》等一係列描寫現代都市人內心空虛、掙紮與絕望的現代都市小說。在我看來,城市題材小說如果總是停留在大飯店的前廳大堂或者酒吧間的某個光線曖昧的位子上,那將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為什麼一提“都市小說”,就有人熱衷於開列名牌“菜單”,什麼萊什麼尼什麼雅,天知道這路作家是從哪本時裝雜誌上抄來的。我眼中的都市不是這個樣子的,我的朋友中間不乏外企白領,我自身的領子也不算太“藍”,我理解這座城市,並且深深地愛著它。來自城市內部核心的焦慮,並不是一個外省人走在北京街上抬頭一望,大叫一聲:
“哇,這幢樓真他媽的高呀!”不是這樣的,城市是什麼呢?城市除有令人驚訝的外部景觀(如高樓大廈賓館飯店超市酒吧迪廳之類)
外,城市的陰影正在逐漸深入都市人的內心,使外表看起來越來越忙碌、越來越豐富多采的生活,實際上正變得越來越單調和悲哀。
都市人正變得越來越孤單,越來越軟弱無力、敏感、自私,男人的野性喪盡、女人的溫柔全無。這是一個走向中性的城市,男人和女人加起來除二,等於一個不陰不陽的現代都市人。
我的一個女朋友跟我一樣也有幻聽。她在一家公司裏做了三年白領,後來辭去那份工作又回到學校去讀研究生。問她,就說:“哎呀,不知道怎麼我的耳朵就出了毛病,最怕聽的就是電話鈴聲。”
當時載有我電話號碼的那期雜誌還沒露麵,我還沒有怕聽電話鈴聲的毛病,正在暗自得意,小說寫得也順。4月份的來臨給我的1997年抹上一層陰影。自從第一個電話打進來之後,我的日子就一天都沒有安寧過,從早上五六點到深夜一兩點,什麼時候打來電話的人都有,這中間當然不乏有喜歡我作品的讀者打來的,對他們,我始終保持比較友好的態度,但絕不和他們多聊,禮貌地拒絕。更多的是不讀書的人,根本不知道我是誰,盲目地打電話,打通了之後支支吾吾,非常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