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使我感到受辱的是兩類電話:一類是話裏有話,語氣猥瑣的,另一類是直接了當、一上來就開門見山大說下流話的。人性惡的一麵,在看不見對方的電話裏赤裸裸地暴露出來,那份載有我電話號碼的雜誌毫不負責任地把我撂到了明處,而那些心理陰暗的人躲在一個不被人知的角落裏,一遍又一遍地拔打雜誌上那個號碼。
我雖然無法看見對方那張因淫蕩而變得嘴眼歪斜的臉,但那口水橫流似的聲音被電話線沒遮沒攔地傳送過來,讓我感到手腳冰冷,惡心想吐。
兩個月折磨下來,我已經到了瞥一眼桌上那台白色電話機就渾身上下哆嗦的程度,是生理和心理的同時反應,我也沒辦法控製自己。我通常是在下午和晚上寫小說,這兩個時段電話最多。我對所有電類玩藝兒出現惡性反應,呼機一響,我總是被嚇一跳,按呼機按鈕的那個手指總是在抖。記不住數字機屏幕上的那幾位並不算太長的數字,怕回呼機,怕打電話,後來幹脆把呼機給關了,省得它一驚一乍地叫起來讓我受到莫名的驚嚇。
半年之後,電話明顯少下來,我卻得了非常嚴重的幻聽。我幻聽的特點是真幻不分,有時候明明電話鈴在響,我坐在書房裏卻一點兒也聽不到;而風平浪靜的時刻,我卻忽然間感到鈴聲大作,那種嗡嗡的聲音十分逼真,一遍又一遍地響。我貼著門側耳細聽,感覺自己聽得很真切,可等我打開門,走到門廳拿起桌上電話後,裏麵卻是毫無表情的長音,我分不清是根本沒人給我打電話呢,還是對方已經掛斷,後來才想到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在我最痛苦的日子裏,是許多遠在天邊的朋友幫了我,他們以最大的耐心傾聽我祥林嫂式的訴說。他們在電話裏聽出我不對勁兒來了,聲音異常微弱,膽小,發顫,高度敏感,不安,他們就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情,於是我便把事情的原委一一道來。我時常忘記自己是在講長途,說著說著就停不下來,浪費別人不少時間和長話費,放下電話後常感到後悔。後來我決定再也不提這件事了,我已欲哭無淚,沒什麼可說的了。
我總是有一種生活在旋渦裏的感覺,孤獨與熱鬧並存,也許這正是我小說中所要表達的那麼一種情境。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我得感謝生活,還得感謝幻聽,感謝那個泄漏我私人機密使我陷入種種尷尬境地的粗心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