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不言離傷(1)(1 / 2)

塊壘原來不得消,怎對青梅,把酒閑澆。樽前無數山疊疊,誰掩愁眉,袖裏香銷。

自是人間盡灞橋,且醉斜陽,且伴風標。今宵一樂更何朝,魂斷時節,卻唱笙簫。

蘇飛這次南下,乘的是長途汽車,大件行李都托運了。別的旅客閉目休息、或是嗑瓜子、或是脫了鞋搓腳丫子,蘇飛心情一點沒受影響,蜷起腿,拿個拍紙簿,拈個鉛筆頭,唰唰唰畫畫。

汽車上方便畫畫嗎?當然不!可是感覺上來了,像賭鬼手癢、酒鬼喉嚨發癢一樣,歸根結蒂是心癢,不管何時何地,總得拿點什麼消消火。蘇飛等不及到站安頓,現在就要把腦中閃過的片段記下來。

到底車子會有顛簸搖晃,她速記了會兒,眼睛酸了、腿也有些酸,放下筆伸伸胳膊腿,轉過頭看窗外,外頭一大片荷田,正在含苞的時候,尖尖菡萏高高低低、一骨朵一骨朵往天空伸去,有的還是青的,開了沒有多少,不過葉子已經頗為可觀,百頃碧浪鋪陳出去,也煞是好看。這是個小景點,正有導遊帶著老年遊客,在此馳目騁懷。

這種景點,交通方便,不用門票,價格極其低廉,多半是江浙滬遊客,搞個“一日遊”什麼的,交一點點錢,出來也算踏了青,就近再逛個皮革城、小商品城、或者導遊推薦的什麼什麼城,消費一點兒、買些小東西,也算了個紀念品帶回去。

蘇飛舉目一望,那群老年遊客都戴了旅行團發的統一紅帽子,帽子下露出白的、花白或者依然全黑的頭發來。其中一個,黑發很不自然,陽光下看得出,明顯是廉價染發劑染的。他的麵貌怎麼忒的眼熟?

外公?

汽車很快開過去了,蘇飛把臉貼到車窗上看,像是真像,就是隔了這麼遠的距離,不太敢認。本來吧,是外公也就算了,可那老頭身邊還跟了位老太太,一身湖水色的大紅花裙子,要多紮眼有多紮眼,手插在老頭的臂彎裏,比年青情侶還親昵。

這副作派,不是普通朋友吧?可外婆都過世幾年了,這老太太又是誰?

蘇飛實在不放心,掏出手機給外公打電話。信號打通的時候,她看見老頭從懷裏掏手機看,看了半天,沒放到耳朵邊上接。蘇飛手機裏“嘟、嘟、嘟”的撥號音,也一直響下去。

那老頭真是外公?是心疼漫遊費、不想接,還是心裏有鬼、不敢接?蘇飛一鼓作氣,打了又打,老太太膩在老頭懷裏,不知是不是說了什麼,老頭終於接電話了。

蘇飛對著手機道:“外公,你現在在哪裏?”

“我?我到三亞了。漫遊挺貴的,沒什麼事我掛了——”

“外公,你們在某某地吧?”蘇飛放沉聲音,“我正在某某公路上。”

外公有一陣沒作聲。汽車拐了個彎,看不到那群老人了,蘇飛也不再把鼻子貼到玻璃窗上。她把自己埋進沙發座位裏,很低很低的說:“外公,我看見你了,你旁邊的是誰?”

“是、是……”外公口吃。

外婆剛去世那年,聽說他就想給自己找個新老伴兒,被蘇飛媽媽他們一幫兄弟姐妹吵了半天吵黃了,當時外婆七七還沒做呢,全家都傷和氣。蘇飛恨鐵不成鋼道:“外公,三年前的教訓你忘啦?你這算幹嘛呢!萬一碰到個不知根不知底的老太太——”

“我、她……她知根知底,她就是三年前的……”外公也豁出去坦白了。

手機過了個手,外公聲音消失,換了個女聲:“你是小飛吧?聽說,第三代裏,數你最有出息了。”

聲調裏透著點兒油滑,但不管怎樣,說的是好話。蘇飛皺起眉,答不了腔。就是那老太太吧?當麵跟她講:“我們全家都不會歡迎你的,你別沾惹外公了。”——蘇飛不是說得出這話的人!

老太太不用蘇飛答腔,自顧自說下去:“我們這麼大把年紀了,都有兒女。當初掏心掏肺,把兒女拉扯大,現在自己有了苦處,跟兒女說不通啊!兒女談崩了戀愛、或者離了婚,說再找個就再找個,我們一點意見都沒有。我們想再搭個老伴兒,怎麼就這麼難呢?你文化高、人又好,你外公一直說最有出息就是你。你能理解吧?老年人也有權利找個伴兒啊!”

句句還真說在理上!蘇飛應又好、不應又不好,忍了半天,等她把一籮筐話說完,道:“你把手機還我外公吧。”

老太太挺想在她身上撕開他們家庭的口子,隻有有一個人知道了他們、包容了他們,哪怕是個小輩呢,她也在他的家裏打進了一個楔子,可以慢慢往裏釘了。蘇飛滴水不漏一記推手,讓她勁全落了空,隻能怏怏把手機還給外公。

蘇飛咽了口唾沫:“外公,論理,這話不該我來說。你也知道我媽、舅舅、阿姨他們,是個什麼意思。你心裏有數。其他也就算了,一生的積蓄、還有房子,別出手。”還有,為什麼跟子女說要去三亞、卻隻在國內旅遊?省下那錢是幹什麼的?這算不算騙小輩錢?蘇飛就忍著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