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來救火的政府人員也宣讀了有關政府救市、穩定市場的措施和號召,並保證盧樹鳴公司去年注冊資本審計絕無問題。現在他們進一步加強監控,不會讓它幾天之內變成空殼子;股份、產權如有任何異常變動,也一定保證債權人會議、股東會議依法召開。
債主們陸續散去了,這雙伉儷從此天天攜手準時來到公司,神情氣度堅若磐石。公司員工們為之折服,勤勤懇懇埋頭做事,效率比從前高許多,而且不顯慌亂。
大浪來襲,把舵人先要穩得住,操槳的、拉帆的,才有信心同舟共濟,船才有希望衝過去。
盧樹鳴父親以為家業這次要遭殃,眼見局麵被穩定下來,暗地裏感謝祖宗。媳婦能這樣賢惠,他甚感欣慰。
艾鬆跟盧樹鳴其實已經冷戰很久。她是活在21世紀裏的年輕女人,年紀三十歲還不到。看著席絹、於晴的小說長大,讀著亦舒、梁鳳儀的小說成熟,她也幻想過浪漫唯美的愛情、幻想過挑選一個忠誠有力的伴侶,否則,寧肯一直漂下去,不斷尋找。
她也沒想過會這麼早結婚,婚後遭遇的不是小說、而是生活。
如果盧樹鳴對她再用心一點,她不會對他這麼失望;如果盧樹鳴行事再荒唐一點,她早就下定決心跟他分居。可他是匹斑馬,好丈夫和壞丈夫的特質交織在一起,泥沙俱下,黑和白無法分開。她為此掙紮、痛苦了很久。
他若是一直春風得意下去,她也許終於會跟他離婚的。如今他遇到困境了,她問自己該怎麼辦,答案是:在他順境時她沒有能夠跟他分手,那麼,就算有一天分手,也不是此刻,不是在他最手忙腳亂需要支持和幫助的時刻。這是她的原則、她的道義。
沈婕從來不知道艾鬆的經曆與心情,但是看到她時,卻一下子看見了她的與眾不同光芒。有些人的靈魂像一盞燈,隔了多遠都熠熠生輝,隻要有眼睛的人就能看見。
沈婕隻見一個堅強、智慧、有尊嚴、有擔當的女性,站在自己男人身邊,與他一起迎接風雨。他是一棵樹、她是他旁邊的另一棵,各有各的綠蔭,共同蔭蔽一方水土、撐起一片藍天。
他和她的戰場,是沈婕走不進去的。沈婕忽然醒悟,放下茶杯,靜靜結帳離去。
盧樹鳴總有一天能發現這個女人的優點,懂得珍惜她的,沈婕不如早早祝福他們。——他要是永遠看不見這個女人的優點,仍然到外頭打野食,這種爛男人,沈婕也不會要。
她要謝謝老天,給她這個機會,在傷筋動骨之前,有機會靜靜離開。
走在路上,沈婕烈烈陽光下打個冷戰:她還曾經考慮衝進他辦公室跟他鬧、問他要補償費呢!開玩笑。那她沈婕把自己貶低成了什麼人?就算是盧樹鳴,也不足以讓她做出這樣的犧牲。她沈婕也是一棵樹,用自己的力量站立、呼吸著自己的空氣。
她繼續去為她的小店張羅。市道不好,但她開的是冰淇淋店。再不景氣的時候,人們也要吃冰淇淋。張愛玲在日占的恐怖時期剛結束時,第一件事就是拉著女友踩過廢墟去找一家冰店,吃一客滿是冰碴的冰淇淋。它的甜味給我們安慰、它的柔軟給我們希望、它的冰冷給我們勇氣。隻要人類還存在,冰淇淋不朽。再說,經濟越緊張,人越嘴饞;心情越不好,越想往自己肚子裏填點東西。吃不起豪華大餐、哈根達斯,街邊買隻幾元錢的冰淇淋當然更劃算。沈婕充分相信她的生意不會差。
幾天之後,盧樹鳴派秘書來跟她聯係了。
這位秘書是個男士。盧樹鳴說不會把偷腥和工作混起來,大概是真的,所以秘書都請個男士,看起來清正得簡直暖昧。
沈婕見過的男秘,居移氣養移體,氣質容易往太監那邊靠,這位秘書倒是出奇的斯文有品,換個古裝可以去演帶刀侍衛,迷倒一大片那種。外貌氣質佳,出來混占便宜,盧樹鳴一向很會用人。
他向沈婕傳達盧樹鳴的意思:他遇到了困境,不想連累她,希望大家好聚好散。房產還是歸她,那張勞務合同他願多付三個月工資,希望她同意中止。
沈婕毫無異議的簽了字。短短這麼幾個月相處,送她一套房子,他已經算很大方。她如果打算吃他一輩子,現在仍可以撒潑打滾,她相信盧樹鳴給了男秘一定幅度的討價還價餘地,隻要她堅持,他們會再給她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