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隻要沒吃到自己身上,得笑且笑。什麼是佛、什麼是魔?皮相好看足矣,誰去追究一條海豚身上負著多少命債、一條銀魚又是否該下地獄。
這是食物鏈,日子總要繼續。沒人能躲在“絕對的安全”裏過日子。
沈婕長長籲出一口氣,趕到蘇飛和謝青桑中間,跟她們一起笑。從此後,沈婕又一次痊愈。身上還有傷?也許。不會比任何一個現代人更多、也不會更少。
夕陽西下,三個人滿足而疲倦、舔著冰淇淋走出海洋公園時,沈婕鄭重按了按兩位朋友的肩:“多謝為我兩肋插刀。我已經好了,你們忙你們的去吧。”
“但是,你一個人……”“你的生意沒起步就遇到這樣的事……”兩人異口同聲,都是擔心。
“你們總不能從早到晚一直陪我下去。”沈婕笑,“又沒跟我結婚,不帶這麼耽誤你們的!”
她們知道沈婕說的是真話,一起氣餒。就算是好朋友,扶上馬、送一程已經到極限,誰能把誰送上西天。
“再說,你們留下來能幫我什麼?幫我拉客戶還是幫我鬥毆?”沈婕又道。
這話更真。蘇飛和謝青桑什麼都好,就是不會做生意和吵架——至於路見不平、據理力爭,那又不同。蘇飛在大學裏練的是“辯論”、謝青桑在新聞界學到的是“堅持”,南拳北腿煞是好看,但一到為自己之私而爭利,麵紅耳赤,難以出口,似乎道德水平有所損害。而沈婕要活下去,還偏是要狠狠爭私利的,同法治建設、人民幸福無關。
蘇飛慢吞吞道:“我想,《天龍八部》裏的喬峰段譽小和尚三兄弟,好歹都是江湖人,這才義結金蘭。我們有什麼相同點,為什麼會成為好朋友?”
謝青桑答不出來,沈婕也是。
你為什麼會跟這個人成為朋友、跟那個人結婚?誰知道。能說得出來的理由都不算理由。冥冥之中自有緣分。
“我會一輩子愛你們。”沈婕保證,“現在走吧。我已經好了。這點小挫折算什麼?我會站起來。我是沈婕!”
說這話時,她眼中光采奕奕,又是原來的沈婕。
蘇飛工作本來就忙,離別的網遊任務雖然已交,新的任務又壓上來,林子俊隔幾個小時電話或短信問候她一次,催得不著痕跡。既然沈婕說沒事,她就準備回去了,林子俊立刻道:“好,我正巧到寧波辦點事,晚上辦完。九點至十點你方便嗎?我來接你。”
沈婕看著蘇飛笑。
蘇飛不好意思,掛了電話解釋:“老板來抓勞工。”
真是這樣?工作室這麼多勞工,她蘇飛如此特殊,要老板這樣關照?蘇飛自己心裏也暈暈眩眩的,像剛學喝酒的人多喝了點酒,自己也不知道過不過量,隻是軟軟的、飄飄的,浮在空中,風吹過都特別溫柔。
在中國,為了慶祝重逢,我們吃飯;為了記念分離,我們也吃飯。蘇飛九至十點跟林子俊離開,在那之前,她們去吃了頓飯。
像要報複什麼似的,她們去吃了湘菜,叫廚房放重辣,越辣越好。川菜的辣是烈火烹油、拌了花椒,像交響曲一樣,埋伏照應著來的。湘菜的辣是京劇,銅鑼一打,咣咣咣的上;又像昆曲,一樓不絕蕩氣回腸,誓要將肺腑浸潤。川辣之辣,猶可抵擋,湘辣之辣,摧枯拉朽,當者披靡。三個女孩拚命往對方碟子裏挾菜,比倒酒還積極。吃到最後,她們眼淚辣得嘩啦啦的,自己覺得嘴唇都腫起來了,心裏倒覺得痛快,像難過的時候淋場大雨。
林子俊來時,看到的蘇飛就是這個樣子:眼睛鼻子嘴巴都紅紅的像隻兔子,手裏捏著大疊餐巾紙,仍然在涕泗橫流,需要不時擦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