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1 / 3)

“真叫見鬼,”漢斯·卡斯托普嘟囔著,“真的壓根兒不知道,也想不到,天底下確確實實有這樣的事!耶穌會分子。可不是嗎!……可有一點請您告訴我:既然那幫神甫如此關心他,照顧他,他幹嗎發了瘋還住在……我自然不想對府上說這道那;您在盧卡切克那兒是住得挺美的,那麼自成格局,外加清靜舒適。我隻是講:納夫塔他既然那麼肥——用我習慣的說法——幹嗎他不另外找個住處?舒服一點兒的,樓梯像樣子的,房間更大,房子外觀更雅致?他讓那麼個小窩裏到處是綢子,真有些神秘蹊蹺的味道……”

塞特姆布裏尼聳了聳肩。

“他之所以這樣,”意大利人說,“想必自有分寸和口味方麵的原因。我猜想,他企圖安撫一下自己那因反資本主義而負疚的良心吧,方法是住進一個窮人才會住的房間,但又為了不虧待自己,便采取那樣的居住方式。也有掩人耳目的考慮。一個人在暗中得到魔鬼多大的好處,不會拿到人前去吹噓。所以他給人看的門麵很不起眼,背後卻興致勃勃,追求他那酷愛綢子的教士趣味……”

“太奇怪啦!”漢斯·卡斯托普說,“對我真是絕對新鮮,甚至激動人心,我得承認。不,我們真的該感謝您才對,塞特姆布裏尼先生,感謝您使我們認識了這樣一個人。您樂意相信嗎,我們還會不時地去拜訪他?這已說定了。與這樣一個人交往將在意想不到的程度上擴大我們的眼界,讓我們窺見一個做夢也不相信其存在的世界。一個真正的耶穌會教士!我說‘真正的’隻是因為腦子裏剛好閃過這個詞兒,我必須說明。我腦子裏問:他可是真的嗎?我清楚,您認為一個暗中受魔鬼支持的人,絕無什麼真正可言。不過,我提出問題的意向是:他作為一名耶穌會教士,可謂真正嗎?——這問題老在我心裏打轉。他說了一些話——您知道我指哪些——談到了現代共產主義和虔信上帝的無產階級,說這個階級麵對鮮血不會將自己的手縮回去——總之,說了一些我不願再重複哪怕一點點的話,而您那位執著資產者戈矛的先祖父,與之相比隻不過是隻純善的小羊羔而已——原諒我打這個比方。他這樣對嗎?他的上司會同意他如此講嗎?這與羅馬的說教協調一致嗎?據我所知,全世界的教會都應宣傳羅馬的主張才是。這叫不叫——怎麼講來著——異端邪說,離經叛道呢?對納夫塔的言論我這麼考慮,並且很樂於聽聽您的想法。”

塞特姆布裏尼莞爾一笑。

“很簡單。納夫塔首先肯定是耶穌會教士,地地道道,百分之百。其次,他可也是個聰明人——否則我就不會和他打交道——而作為聰明人,他總力求有新的聯想,適應新的形勢,提出新的問題,做到隨時代的變化而變換說法。你們看見我自己也常對他的理論感到意外。在此以前,他還沒向我這麼徹底地亮過自己的觀點。你們在場顯然使他很興奮,我就利用這個機會挑逗他,讓他把話兜底兒倒出來。聽起來夠古怪的,夠嚇人的……”

“可不,正是,但他幹嗎沒當上神甫?他年齡不是挺合適嗎?”

“我已經對您說過:疾病暫時妨礙了他。”

“對。可您是否認為,如果第一他是個耶穌會士,第二他是位富於想象力的聰明人——那麼這第二點,這加上的一點,是否跟疾病有關係呢?”

“您這話什麼意思?”

“不,不,塞特姆布裏尼先生。我隻是想說:他有一個浸潤性病灶,這妨礙他當上神甫。但他那些聯想力恐怕同樣也妨礙了他,在一定程度上,因為聯想力和病灶原本就有些關係。他差不多同樣是個生活中的問題兒童,特殊類型的,一個(肺上)有小浸潤點的病弱的耶穌會教士。”

他們已經走到療養院。在大樓前的平台上,他們在分手之前還站在一塊兒聊了一會兒;幾個在大門口無所事事地東張西望的療養客都好奇地望著他們。塞特姆布裏尼先生說:

“我再次警告你們,我年輕的朋友。我阻止不了你們與這個剛結識的人交往,要是好奇心驅使著你們非去不可的話!不過要心存戒備,任何時候也不可不加分析批判就聽信他的話。這個人我要用一句話給你們講清楚:他是個放蕩家夥。”

表兄弟的臉變了樣子。過了一會兒,卡斯托普問:

“一個……怎麼會?對不起,他不是個教士麼?當教士必須起誓,據我所知,再加上他又那麼皮包骨頭,身體虛弱……”

“您說傻話,工程師,”塞特姆布裏尼打斷他,“這跟是否體弱多病完全沒有關係;至於說到起誓嘛,那也有保留。不過,我是在更廣和更高的意義上那樣講,相信您具有必須的理解力。還記得起來吧,有一天我上您房間看您——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您剛照過片子,在房裏靜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