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個女長年的故事(2)(2 / 3)

“喂!這成嗎?”

她帶著一種憂愁的麵容回答:

“什麼呢,老板?”

這樣一來,他呢,倉卒地說:

“就是和我結婚,自然!”

她突然站起來,隨即重新坐下,如同骨頭斷了倒在椅子上似的,坐著一直沒有動彈,簡直像個遭受重大不幸的人了。最後田莊主人忍不住了:

“快點兒!大家仔細瞧瞧;那麼你究竟想要什麼?”

她發呆地瞧著他的臉;隨後,忽然眼淚擠到她的眼眶裏了,她咽著嗓子說了兩遍:

“我不能夠,我不能夠!”

“為什麼,這?”那漢子問,“快點兒,不用裝傻;我現在給你一點盤算的時間,到明天為止。”

他匆匆地走了,真覺得透了一口氣,既然在她身上完成了這件使他非常為難的事情,也十分相信他的長年女工到明天可以接受一個這樣的提議——這提議在她是完全來自意料之外的,而在自己真是件好的交易,因為他久已非常關心於找得一個配偶,認為配偶帶給他的一定比當地最好的陪嫁還要好得多。

此外,在他們兩個人之間也不能有什麼門戶不相當的疑慮,因為,在農村裏,所有的人全體都是幾乎平等的:田莊的主人像長年工友一樣勞作,而男長年常常遲早也會變成田莊的主人,女長年隨時也可以轉到了女主人的地位,在她們的生活和習俗上卻並不因此引起任何變更。

這天夜間,羅莎沒有睡。她坐著倒在自己床上,疲憊得異乎尋常,以至於連哭的氣力都沒有了。她呆呆地坐著,竟感不到自己還有身子,而且精神渙散,如同正有人用著拉散成卷的羊毛的工具把她的精神分開了,扯碎了。

僅僅偶爾有點兒很短的時間,她能夠如同收聚殘肴似地集中了種種考慮,後來想到可能發生的變化,她很害怕起來。她的種種恐怖擴大了,而在整個田莊裏的鎮靜沉寂之中,每次廚房裏那座大鍾慢慢兒報點,她就憂愁得出汗了。頭腦是空虛的,惡夢一場接著一場地來,蠟燭也熄了。這時候,她的精神錯亂了,那是常常在鄉下人身上發生遇得他們逃走的精神錯亂,——每當他們相信受到了一種命運的打擊,於是一種瘋狂需要就逼迫他們如同海船躲避當頭的風暴似的,在當頭的惡運跟前離開,遁逃,奔跑。

一隻貓頭鷹喀喇喀喇叫著,羅莎吃驚了,坐起了,伸手摸著自己的臉兒和頭發,如同一個瘋女人似地按著自己的全身;隨後帶著夜遊病者的種種姿態走下樓。等到走到了天井裏,因為將近下落的月亮在田地裏散出了一片清朗的光,她為著不教什麼不相幹的遊蕩者看見自己,於是隻好爬著走。所以她並不去開柵欄門卻攀上了土坎,隨後在麵對著田地的時候,她就跑起來。她用一種有彈力的快步一直匆匆忙忙地朝前走,並且不時地不自覺地迸出一道尖銳的叫喚。那條拉得很長的影子躺在她旁邊的地麵上陪著她走,有時候,一隻夜鳥在她頂空上盤旋。附近莊子天井裏的狗聽見她經過都汪汪吠著。其中有一條跳過了壕塹,並且追著來咬她,但是她轉身向狗撲過去,一麵大吼起來,吼聲大得教那條害怕的家畜逃回去蹲在窩裏不響了。

偶爾,一窩野兔子大大小小全在一塊地裏嬉戲,但是,到了這個發狂跑著的女人如同一個瘋癲了的田野恩女神一般趕到近邊的時候,這群畏怯的動物就逃散開了;幾隻小兔子和它們的娘在一條田溝裏消失了,而它們的爹撐起幾條腿兒跳著,有時候,它那條帶著兩隻豎起的大耳朵而跳躍的影子,掠過那片將要落下的月光,——這時候,月亮落到了世界的盡頭,用她那片斜射的光照著這片平原,如同一盞擱在地平線上的龐大的燈籠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