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羊脂球(3)(2 / 3)

由於沒有像這個性情暴躁的“姑娘”被人傳喚,每一個人都發愁了,並且暗自預先想好些卑屈的辦法,以便自己也被傳喚的時候可以使用。

不過,10分鍾以後,她回來了,臉上緋紅,喘得連話都說不出,而且非常生氣,她吃著嘴說道:“哈,混蛋!混蛋!”全體都急於要知道底細,不過她什麼也不說;末後伯爵再三盤問,她才用一種非常莊嚴的神氣回答:“不成,那和各位沒有關係,我不能說。”

於是大家圍著一個高大的湯罐坐下了,其中有一陣卷心白菜的香味散出來。他們固然受了驚慌,不過這頓宵夜卻是快樂的。蘋果酒的味道不錯,由於省錢,鳥家兩夫婦和兩個嬤嬤都喝著它。其餘的人叫的都是葡萄酒;戈爾弩兌叫的是啤酒。他有一套特別的方式去開酒瓶,去讓酒吐出泡沫,偏著杯子去細看,接著就舉在眼睛和燈光的中間去玩賞它的顏色。在他喝的時候,他那一叢大胡子本來保存了這種他心愛的飲料的色彩,現在竟像是因為受到愛撫而顫抖起來;他斜著眼光盯著他的杯子,仿佛這樣就盡到了他今生今世的唯一職責。他畢生隻有兩件大的癖好:一件是淺顏色啤酒,而另一件是革命,竟可以說他心裏想使這兩件癖好能夠彼此接近,並且能夠彼此交融如同水乳似的,所以他確實不能嚐著這一件的滋味而不念及另一件。

伏郎衛先生兩夫婦都坐在桌子的另一頭吃東西,男的呢,喘得像是一個壞了的火車頭,他肺部呼出吸進的氣太多,以致無法在吃飯的時候談天;不過他的女人卻永遠是嘰嘰呱呱的。她講起自己在普魯士人初到時得來的種種印象,他們做過的事,他們說過的話,她咒罵他們,首先因為他們害得她花了錢,其次,因為她有兩個兒子從軍去了。她尤其愛對伯爵夫人談天,因為和一個有地位的夫人談天在她是受到了寵遇。

隨後,她壓低聲音來說那些微妙的事了,她丈夫不時阻止她:“你別開口總好一些,伏郎衛夫人。”不過她絕不買帳,仍舊繼續說下去:

“對啊,夫人,那些人做的事不過是吃馬鈴薯和豬肉,以後又是豬肉和馬鈴薯。而且千萬別相信他們都是清潔的。——哈,簡直不成!——說句不客氣的話,他們四處隨意拉撒。

設若您看見他們連著整天整天的操演喲;他們操演起來都在那邊的一片地裏:向前進,向後退,向這邊轉,向那邊轉。——設若他們在他們國內至少種地,或者修路!那還罷了。——但是並沒有,夫人,這些軍人對誰都沒有益處。是不是應當由可憐的百姓養活他們使他們隻去學著屠殺!——我自己不過是一個沒有受過教育的老婦人,這是真的,不過我看見他們費盡氣力去從早到晚在地麵上踏過去又踏過來,就暗自說道:‘在世上正有好些人為了有益於人求得那麼多的發明,另外好些人卻費著這麼多的氣力來使自己可以害人!真的,難道殺人不是一件令人憎惡的事?無論是普魯士人,是英國人,是波蘭人或者是法國人。’——倘若有人在一個害過他的人身上尋報複,那是錯的,因為法律懲罰尋報複的人;不過到了有人把我們的孩子當作野味一般開槍去圍剿的時候,既然有人把勳章賞給那些最會摧毀我們孩子的人,所以那是對的,這又怎麼說呢?——不成,您看這是怎麼回事,我簡直弄不懂!”

戈爾弩兌提高嗓門說道:

“在侵略一個愛和平的鄰國的時候,打仗是一種野蠻行為;在防護祖國的時候,那是一種神聖義務。”

老婦人低著頭說:

“對呀,防護祖國那是另外一件事,不過人難道不應當殺絕那些用打仗來尋樂的帝王嗎?”

戈爾弩兌的眼光如同著了火一樣了。

“好極了,女公民!”他說。

迦來-辣馬東先生深沉地思索起來。他雖然非常迷信出名的將官,不過這個鄉下老婦人的常識卻引起了他的思考:這麼多的人手空著不做事自然就是坐吃山空的,若是用著這些人手在一個國家做事可以造成何等的繁榮,這麼多的被人廢置不用的勞動力,若是用在大規模的工業上真得要好幾百華才用得完。

不過鳥老板呢,離開座位走到旅館掌櫃身邊用很低的聲音和他談話了。那胖子笑著,咳嗽著、吐著痰,他的大肚子因為身邊那個人的詼諧而快樂得一起一伏地動著,後來他向他買進了六件半桶頭的紅葡萄酒,到明年春天普魯士人走了以後收貨。

宵夜剛好吃完,大家乏得不成樣子,都去休息了。然而鳥老板早已看到了許多事,他教妻子上了床,自己卻向房門上的鑰匙洞兒裏貼著眼睛向外望,一會兒又貼著耳朵向外聽,這樣輪番地做個不停,而目的就是要發現他所謂“過道裏的秘密”。

將近在一小時之末,他聽見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於是趕忙去望,終於望見了羊脂球,她披的是一件滾著白花邊的藍色山羊毛織品的浴衣,他覺得她比白天還更豐滿一點。她端著一隻燭台,向過道盡頭那間標著很大號碼的屋子走。不過旁邊又有一張門也輕輕地開了,等到羊脂球在幾分鍾以後轉來,戈爾弩兌跟在她後麵了,他連坎肩都沒有著,教人看見他的襯衣上背著一條背帶。他們正低聲談著,隨後又都停著不動。羊脂球仿佛毅然決然把守了自己的房門。不幸鳥老板聽不見他們說些什麼;不過到末了,他們提高了嗓門,他才聽見了幾句。戈爾弩兌用激烈的態度堅持己見,他說:“我們瞧吧,您真沒有想通,這於您算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