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生氣了,回答道:
“不成,好朋友,這些事情有時候是不能做的;並且,在這兒,那是件丟人的事。”
他無疑地簡直沒有懂得,就問那是為什麼。於是她很生氣了,更提高了音調:
“為什麼?您不懂得為什麼?這時候,有好些普魯士人在旅館裏,也許就在隔壁房子裏,不懂嗎?”
他不說話了。她是不肯在敵人近邊受人愛撫的,這種妓女的愛國廉恥心應該在戈爾弩兌的心上喚醒了正在衰弱的品格吧,因為他僅僅在和她擁抱了以後,就躡著腳回到自己的屋子裏去。
鳥老板渾身都是火了,他離開了鑰匙洞兒,在屋子裏趕忙輕輕地一跳,戴上了棉布睡帽,就揭開了那床蓋著他配偶的粗硬身軀的被蓋,用一個擁抱弄醒了她,一麵低聲慢氣地說:“你可愛我,親人兒?”
這時候,整個一所房子全是沒有聲息的了。不過一會兒之後,在一個難於確定的方位,可能是在地下室也許是在擱樓,又起了一陣有力的和單調而有規律的抽鼾聲音,一種遲鈍而且拖長的噪音還帶有鍋爐受著蒸汽壓力樣的震動。伏郎衛先生睡著了。
旅客們本來決定第二天八點起程,所以都看準鍾點在廚房齊集,不過車子呢,頂棚上滿是積雪,孤零零地停立在天井當中,沒有牲口也沒有趕車的。有人枉費氣力去找他了,無論在馬房裏,在草料房裏或者在車房裏都找不著。於是所有的男人都決定到鎮上去走一趟,他們出門了。走到了鎮上的廣場,看見禮拜堂正在廣場的盡頭,而兩旁是許多矮房子,其中有好些普魯士兵。他們看見的第一個正給馬鈴薯削皮,第二個,比較遠一點的,正洗刷一間理發店,另外一個滿臉的長胡子一直連到眼睛邊的,吻著一個哭的嬰孩,並且擱在膝頭上搖著教他安靜;好些胖鄉下婦人,丈夫們都是屬於作戰部隊的,用手勢指點那些順從的戰勝者去做他們應當做的工作,譬如劈柴,給麵包澆湯和磨咖啡之類;有一個甚至於替他的女房東,一個衰弱不堪的老祖母洗衣衫。
伯爵詫異了,看見有一個禮拜堂小職員正從堂長的住宅裏出來就向他探聽。那個靠禮拜堂吃飯的耗子回答道:“噢!那些人並不凶惡;據說,那不是普魯士人。他們都來得遠一些,我不很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他們也都把妻室兒女留在自己的家鄉,打仗在他們並不覺得好耍,還用多說!我很相信在他們那邊很有人為著男的哭哪,而且打仗正和在我們國裏一樣也會在他們國裏造成一種困苦。在目前,本地還沒有很吃苦,因為他們都不做壞事,而且像在他們自己的家裏一樣做工。您可看見,先生,在窮人中間真應當互相幫助……因為要打仗的都是大人物哪。”
這種在戰勝者和戰敗者之間成立的真摯團結是使得戈爾弩兌生氣的,他寧願回到旅館裏悶坐,所以就抽身走了。鳥老板說了一句取笑的話:“他們正在繁殖人口。”迦來-辣馬東說了一句莊重的話:“他們正在補救。”不過他們卻找不到趕車的。最後才在鎮上的咖啡館找著了他,他正和普魯士軍官的勤務兵像弟兄一般同坐著一張桌子。伯爵向他質問道:
“不是曾經吩咐您8點鍾套車?”
“一點不錯,不過我又早接到了另外一種吩咐。”
“哪一種吩咐?”
“不用套車。”
“這是誰吩咐您的?”
“老天!普魯士營長。”
“為什麼?”
“我一點也不知道。請您去問他吧。他們禁止我套車,我呢,就不套。事情就是這樣。”
“可是他本人對您說的?”
“不是,先生,這是旅館掌櫃照他的話吩咐的。”
“在什麼時候?”
“昨天夜晚我正要睡的時候。”
三個人很擔憂地回來了。
他們去找伏郎衛先生了,不過女傭人的答複是先生因為害著氣喘病從來不在10點鍾以前起床。並且他明確地禁止旁人在10點鍾以前喚醒他,除非是發生了火警。
他們想去看普魯士軍官了,不過那是絕對辦不到的,雖然他本來就住在這旅館裏。為了民間的事,他隻允許伏郎衛先生向他說話。這樣一來,他們隻好候著。女客回到各人的臥房去,忙著做些瑣碎的事。
爾弩兌在廚房裏那座生著一爐好火的高大壁爐前麵坐下了。他教人從旅館的咖啡座內搬來了一張小桌子,一罐啤酒,於是他抽著他的煙鬥,那東西在民主界中是幾乎和他本人享受一種相等的尊敬的,仿佛它為戈爾弩兌服務就是為祖國服務一般。那是一枝熏得很透的海泡石煙鬥,像它的主人翁的牙齒一樣地黑,不過是香噴噴的,彎彎兒的,有光彩的,和他的手很親密,並且使得他的儀表更加神氣。末後,他不動作了,眼睛有時候盯著壁爐裏的火,有時候盯著那層蓋在他酒杯上的泡沫;他每逢喝過了一口,就吸著那些粘在髭須上的泡沫,同時得意地伸起幾隻瘦長的手指頭兒,去搔自己那些油膩的長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