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輯 序跋小劄(2)(1 / 3)

我難忘二〇〇二年七月與他的山西五台山之行。雖是伏天,五台山卻很清涼,又逢雲雨無常,雷聲時作,清曠的鍾聲在山穀中悠揚,使人如夢如幻。這些年,我看過不少寺廟,記得不少聯語。懷一也喜歡抄抄寫寫。那天清早,我們同登黛螺頂,正值群山雨霽,大霧蒙蒙,遲遲不退,我隨口自作一聯:“雲杳霧靄懶,雨住山泉忙。”懷一說:“擬改一字。”改哪一字呢?我至今還在捉摸。與他在五台山相伴的時間雖不算長,我卻看出他有幾處不俗的舉止:比如那天上南山寺,正遇上傾盆大雨,我們爬上一百零八級台階後,再看大殿還在很高處,嘩嘩的雨水將山路給淹了,同遊都猶豫著,懷一卻不見了。已而,仰頭一看,這家夥一人已到了最高處,撐著傘不知在想什麼。從普化寺出來,同遊的小崔說:我請了尊佛,是翡翠的,剛剛請大師傅開過光。徐女士說:我也要去請一尊佛,去找大師傅開光。這時懷一也掏出一個瑪瑙的佛像說:我自己會開光。旁邊人都驚訝:怎麼開啊?他說,那大師傅說的話你們懂麼?我在旁看出了他的智慧。晚間,我和他一起在山裏散步,四周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到,寂靜中,偶見幾點燈火閃亮,他下意識地說道:真好。好什麼呢?他也不說,我想他時下體味的定是“天人合一”的妙境。他是個性情中人,隻可意會的時候真不必要說,我們心照不宣了。

畫畫沒了性情是畫不好的。而性情的養成都是平常生活修養的結果。在我的印象中,懷一以前是搞文學的,由文學轉入畫畫,特別是畫文人畫,路子就近得多。懷一有頭腦,他掂量著自己的繪畫感悟,另一方麵,他看出現在中青年畫家缺的正是文學功底。有文學功底,就有了眼界。“瞬間見終古,微塵見大千”,此境界非高人的眼界,達人的胸懷而不能得。

易難畫門神

剛從五台山回來,見到翼南兄寄來的兩幅門神圖。乍一看很嚇人的,再看,又覺得可愛起來,因為它畢竟是畫——是翼南兄新的創作。

作家周翼南,畫名易難。筆下花樣精不少,我隻知道他在寫作之餘常畫貓,畫京劇臉譜,最近怎麼又對畫門神大感興趣?這是當下人心的需求,還是他畫風的開拓?大概都有吧。現在已聞好些寫文章的人畫畫,似乎沒有他會動腦子。

門神畫在民間早就有之,往歲過年,家家都會在大門上貼上兩幅門神,以法驅魔,左為神荼,右為鬱壘,這二神是主管各種鬼的,可從《山海經》中查到。又相傳唐太宗患病,聞門外有鬼魅呼號,乃令秦瓊、敬德二將戎裝立於宮門左右,以鎮邪,後傳為門神。善良的老百姓自然更是希望過上吉祥平安日子的,故家家祈“門神”保佑。現在人家的大門都是一扇的,門上裝了貓眼,門外又加了防盜門,門神圖不好貼了。然而,心理需求則更甚古人。防盜門、電子監控、門衛保安有時也不頂用,一方出事,人人擔心,人心是很脆弱的。如何堅守自己的一塊聖地?畫家創造出了一幅幅大力守護門神圖,可裝飾你的屋子,又使內心得到依托,可謂善矣。

我去過不少的寺廟,一進山門,兩邊總是塑著四大金剛,四大金剛亦稱四大天王,各持法器將牛鬼蛇神踩於腳下,邪惡降伏了,自會風調雨順。這些守護的門神不需要人們燒香磕頭,他們有一股正氣,給人無窮的力量;還有韋馱、三十二神、五百羅漢,及鍾馗、哼哈二將等,似乎要比莊嚴的三世佛、菩薩像近乎人情,每到一處我都盡可能對他們多看幾眼。

我很讚成翼南兄畫門神,“門神”就是心靈警察的化身,它可以是怒目而視的,也可以是智慧而笑的、憨態可掬的。也可以畫一種“變臉”的“門神”,嚴肅和趣味並存,亦如他畫的“貓”和“京劇臉譜”,神態各異,給人掛著看看,會心處,我們將與畫家一起得到精神的釋放。

嚐聞有“自由撰稿人”,其實並不自由,常要見人家的眼色寫東西。自由畫畫人才真是自由呢,可以愛怎麼畫就怎麼畫,隻要把名利二字拋開,那種自由真如兒童嬉戲的快樂。翼南兄已年過花甲,寫作累了便去畫畫,自由自在地畫。我祝他越畫越快活,祝他返老還童,“門神”常守護著他的心靈。

二〇〇二年七月十五日於南京

《崔海山水畫集》序

畫家貴在感覺。

大隱先生好辯,說“感”與“覺”是兩回事。於是我解釋:從造化中所感,轉化為心畫,是為畫家的感覺,是二亦是一。

崔海的畫很有感覺。感覺就是感覺,是說不出,寫不出的。強為之,是怕人說故弄玄虛。

他的畫給人一種撲麵而來的生氣,不澀、不滯、不濁、不隔,他注重鄉村的生活氣息,而以自己的視角賦予嶄新的形式,大處落墨,灑脫中透出一股稚趣,別開生麵。

我看過不少當代青年畫家的畫,總覺得不是矯揉做作便是囿於模仿的多。一九九八年我路過石門,看到“石門十人畫展”,是石家莊一批畫得好的中青年畫展,崔海是其中年齡最小的一個。見其畫作,裏麵有許多生命的東西,是“活棋”。我一下想到黃賓虹說的“生”字,這是多少畫家所難得到的東西。在崔海這裏體現出來很可能是一種“無意識”。

第二天,我們相識了,並偕北魚先生同遊太行山,一路上看山、看水、看雲,三人話都不多,彼此默會,各自感覺。壁立千仞,崎嶇山道,無聲的魅力令人思、令人想。崔海在想什麼呢?我不得而知。歲末,崔海給我寄來一本年曆,印有他的六幅山水畫,他打電話問我怎樣。我說:很好。中國畫講“一畫見本真”,從一畫裏可看出這人的氣質。這人如不是畫畫的料子,無論你怎麼折騰總不會有出息,像你急也沒有用,不服氣也沒有辦法。氣質不同,出手就不凡,這“凡”與“不凡”之間有時隻差半步,這半步就是那種“感”與“覺”。沒有感覺,無異於膠柱鼓瑟。各人感覺不同,畫便不同,風格便不同,我願崔海在這不同中立住腳跟,“感覺”常伴隨著他。

看李健強的畫想起

過去的木工不用釘子,靠用榫頭來咬合,小到首飾盒子,大到廟堂建築。榫接得好不好,便看出一個木工的水平。後來木工用起了洋釘,再後來便用乳膠,大的建築用水泥鋼筋代替,木工的水平也就難說了。

我看李健強的畫就像過去木工打榫頭,一筆一筆,縱橫交錯地銜接著。畫人聽了先不要急,不要以為我不會看畫,太保守了吧,怎麼一上來不談“現代”、不談“風格”、不談“觀念”呢?這是因為我覺得這些年理論家、畫家甚至不會畫畫的,談到畫畫都是玄乎玄乎的,不切實際地談筆墨,不知是真懂還是假懂。

其實,畫畫的本來就是個手藝人,幹的是手藝活,所謂“眼傳心、心傳手、手傳筆”。你想得再好,畫不出來,或畫出來人家看不出不是白搭麼。我把畫家的毛筆比做木工的鑿子,要鑿得穩而準,用筆不能含糊,筆一下就包含了對造型、對思想的表達水平(石濤“一畫說”可以為證)。用筆含糊,不由自主,髒、亂、滑的現象就會出現,還談什麼風格、觀念。

我與李健強雖隻見過兩次麵,而且談畫時他又多是笑,讓我講,他不開口。人不輕易開口也是“狠人”,真人不露相,就不知他肚子裏有多少東西,但我還是從作品上看到了他。先看到的是他的山水畫,滿滿實實的,全是線;後來又看到了他的書法和花鳥畫,我覺得他的“手藝活兒”沒有搭漿,不是用的“釘子”和“乳膠”,他要給人看出他紮實的本事。這種縱橫交錯的“接榫法”,是吸收的哪一家?很難說,他是會變的,前些時看的滿滿實實的,現在卻又疏朗起來。他的技巧很敏銳,這與他肚子裏的東西有關,我們耐心地看吧!

手藝人做活做了一半是怕人幹擾的,說不定哪一天他會造出一座讓人吃驚的宮殿來。

為德平《報刊圖酷》序

電子信息時代,文化生活和市場經濟都在發生日新月異的變化,新的形式使我們的視角眼花繚亂,人們大多數都是借著媒體的傳播來作審美的指南。當我們每天看到各種報刊、網絡,甚至一張小小的廣告傳單,總是首先被躍入眼簾的題圖、版式、字號的位置所吸引,然後才會對文章的內容發生興趣,這並不是說人們隻重外表而舍本求末,實在是因為視覺藝術的衝擊力會使人的感覺先入為主。因此,包裝藝術日益創新,各家媒體、網絡不得不在這方麵競爭起來,有藝術的版麵與無藝術的版麵賣點是不同的。可惜的是,怎樣才算美?怎樣才與內容相得益彰?怎樣才突破舊的程式跟上潮流呢?

“電子美術”對於以往搞實用美術的人無疑是一場技術革命。範德平是個有思想、有創意的人,十多年前,他就開始推行版麵革新,當時幾乎所有報紙的版式還停留在鉛字係統的時候,德平就在報紙平麵上推出了東方“井田”的直線分割法與蒙德裏安數理結構組合的版式,的確讓人耳目一新。他在報社工作多年,深知版式設計和題圖的重要。那時,我和他相識,隻知他勤於寫作,還有一手別具一格的書法,後來又見到他畫畫,他將文學、書法和畫結合起來,切入現代生活,就成了他不同於別人的小品畫;他又好體育,好接納一切新的東西,充滿了活力,我羨慕他的愛好是那麼的豐富,幾乎難分出他的業餘與專業。

今年六月,他到南京來看我,並約海歌諸友一起喝茶,當他打開他的手提電腦時,使我驚訝的是裏麵存了他設計的上千幅“報刊圖酷”,我還以為是他職業的需要,從各處收集來的資料哩。他說近年來耗時費日,一心想在電子美術中做點事情,給現在雜亂無章而又貧乏的報刊、網絡增加點精神建設。他說,對每個圖意都作了美的經營,是來自他心靈的圖畫。是的,如圖《猜球》,小中見大,構思巧妙,將輸贏融在兩手的娛樂之中。《健身資訊》的滑冰人,人體簡潔輕快,似個三角架,動中寓靜,給人健身的韻味。《中的》的靶環如輪旋轉,使人聯想到賽事的變化和艱難。還有《黑白世界》、《火碟》、《二手煙》等都是醒人耳目、激人情緒的圖例。它與過去出版的“報刊、題頭、花邊、尾飾”的不同之處除了觀念的更新,更主要的是告別了紙和筆的圖畫。在數碼信息的發展時期,它顯得是那麼富有朝氣。我記得以前都是以手工、規尺製作描繪的,特別是描黑白稿,真似一種苦役,後來用照排了,但還是要彩稿。今天,範德平把美編的畫桌搬進了電腦,把手工勞動解放出來,把時間更多地讓給了思維創造,這是一件具有開創性的畫事。我相信朋友們在看到這本書後會得到種種啟示,在美化我們的精神家園時或信手選擇,或添枝加葉,翻出更多花樣來。

二〇〇三年七月於午夢齋

我看燕來的畫

在一九九六年廣州國際藝術博覽會上,使我眼前一新的就要數楊燕來的畫了,楊燕來的畫得自清花瓷繪畫的影響,筆墨交融,一派天真,灑脫間透出幾多智慧。

楊燕來是誰?一個文文靜靜的女孩,捧一本書默默地坐在那兒,當她見我來時,微微一笑,說:“我爸認識你。”我問:“你爸是誰?”“楊福音。”過後,她給我一本小冊子,上麵有她們父女的畫,我說:你爸的畫也在變,你是受他的影響吧?燕來脫口說:“他是受我的影響。”我聽了益覺得這女孩淳樸可愛,我為福音有這樣聰明自信的女兒感到高興。我問:“你這種畫法除了畫小品,能不能畫大幅?”她說:“我可畫六尺整張的。”這使我想到幾年前認識的武漢青年女畫家朱雅梅,她的畫當時也是那麼地打動我,清新奪目,與父親朱振庚的畫各得其趣,真是一對才女。她們的國畫都是走的一條民間繪畫的路子,這條路子很廣闊,沒有固定的樣式,也沒有整套的理論,全靠自己感覺中的一點靈性。現在有許多中國畫家都在尋覓著這條路,然而在成千上萬的中國畫中,多數畫令人說不出什麼壞,也說不出什麼好,就是因為缺少這點靈性。燕來的畫,落筆輕鬆,一任天成,仿佛有一種夢幻般的奇境,忽行忽止,甚至有些未完成的感覺,這種感覺正給人傳遞出一種生命潛力。看她的畫一掃那種酸氣、濁氣和俗氣,此時不需要用什麼中鋒側鋒、筆法規矩來衡量它,象外之象,趣從中來。你怎麼也不會想到她是從正規的中央美院畢業的。她的畫正啟發一批“正統”的中國畫家,在自己所熟練的畫法中問一個如何是好。

燕來告訴我,她將準備一批作品去中國美術館舉辦小型畫展,目的是想聽聽老師和同學的意見,我想她會愈畫愈好的。燕來今年二十五歲,將來要走的路還很長,祝燕來永遠保持女孩的這股靈性。

馬得快樂人生

樹老了,難免要長些疙疙瘩瘩,馬得老師患腸癌,醫生說要開刀,馬得說,已八十多歲了,能不開刀麼?家裏人一致說不行不行。他就隨和地說,開、開、開。也有朋友為他擔心的,都希望他順利。新建說,壽者劫之餘。果然馬得老師平安地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