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輯 訪山問水(3)(3 / 3)

當我們走出泰姬陵時,門口還排著長長的參觀隊伍,大概是因前天的兩起爆炸,門口有幾個持槍的門衛站崗,進去的人都要一一搜身檢查,也不許帶手機和錄相機。

三月十二日,天晴,今天去傑普爾,是個大城市。位於浩瀚連綿的印度大沙漠邊緣,聽說是個尚武及充滿英雄美人傳奇的地方。城中彌漫著濃厚的中世紀氣氛。街上女人身穿長裙,頭披麵紗,不少男士蓄長須,身材魁偉,這裏馬路寬闊,許多建築都是當地盛產的紅砂石建造,故又稱粉紅之城。行人道上,猴子成群玩耍覓食,並不怕人,人也不去幹擾,老牛在馬路上散步,不知主人是誰,車輛來往都要為它讓道。廣場上成千上百的鴿子聚集在一起,時而一陣啪啪的聲響,滿天飛起。樹上簷下多見烏鴉和鸚鵡,還有孔雀。鬆鼠竄來竄去,路上行人,摩托,馬車與牛糞,灰塵混雜,卻又覺得他們是那麼的和諧自在。我忽然想到我畫的《無間》似乎在這裏找到了出處。

我們馬上要騎大象上山參觀琥珀堡,穿過市區,約半小時,遠遠望去,巍峨參差的皇宮排列山頭,在陽光照耀下,遠比其他皇宮有氣勢。山坡上一行大象,身披彩布,正載著遊人上上下下緩慢前行。遊人裏不少都是歐洲人。我們排隊依次走上與大象一樣高度的亭台,每頭象可坐二人,搖搖擺擺,前後相互拍照,行之半途,趕象人即要給小費。你給他清涼油之類的東西也可以。琥珀堡是由多個宮殿所組成,是當前保存最好的建築,華麗的門樓繪滿了細密的圖案,進得主殿,哇!牆壁全部采用奶白、淺黃、玫瑰紅及天藍石料與彩色玻璃交織而成,門窗亦鏤花雕彩,這時你才會體會到什麼是豪華,什麼是奢侈。殿外四周都用繩子攔著,不得進去。城堡四圍是連綿的群山,城牆高處都設亭可以瞭望。這裏的宮殿內同樣空空無物,昔日的貴族生活都留給人們去想象了。巴拉特向我們介紹:這座城堡一五九二年初步建成,一七二七年第二次又建,現在第八個皇帝還在世。真是“雕欄玉砌今猶在,隻是朱顏改”了。台階前有個拉二胡的老頭反複拉著一個單調的曲子。

我們是乘吉普車下山的,回首望去,逆光中的城堡與山影連成了一片,好像是一幅布景。山下波光粼粼的河中,一群大象正在洗澡,多有趣,它們也下班了。

我們又去參觀城市宮殿博物館,大家在那裏爭相買畫冊,印度繪畫主要是蒙兀兒王朝的細密畫,他們將伊朗細密畫與本土的拉吉普特繪畫相結合。既是平麵的,亦是寫實的,細致刻畫貴胄王公高貴豪華生活,間以狩獵等場麵,另一類是畫聖者、苦行僧。繁花、茂樹、古寺與人融為一體,它的手法獨特,完全不同於西方的畫法,而與東方藝術有共同的韻律。大家都很喜歡,五十美元七十美元的大K本也願往回背,可惜沒有一本是中文的。

下午我們的車子開始返回德裏。一路路況近似中國的八十年代初,大家在顛簸中睡去。不知誰看到了窗外的駱駝,即叫停車停車,到底是畫畫的,又魚貫式地下去拍照,畫速寫。此行總是停停開開,兩個包裹紅巾帽子的年輕駕駛脾氣特好,耐煩得很。快到德裏的幾十公裏處,看到工人正在擴建馬路,砍了許多老樹,看規模至少是八車道。

淩晨二時,車送我們往德裏機場。匆匆九天之行過去了,我們與大胡子巴拉特握手再見,是的,說不定什麼時候還會來的。每個人的行李都是鼓鼓的,買的多是畫冊、木雕、銅器、圍巾、手飾,還有皮鞭之類,劉大為最後又買了一隻跪著的駱駝,他說家中已收藏了一百多種駱駝呢。這時,大家互贈名片,都說這次最珍貴的是每個人的速寫本和相機裏的照片。四點五十分登上飛機,可是因大霧不能起飛,直至六點二十分,飛機穿出雲霧,霞光燦爛。我要了一份當天的《新聞晚報》。一版醒目標題是“印度人,不再悠哉”。寫的是印度人的新思潮——從清心寡欲到賺錢為上。最近美國總統布什出訪印度,在印度人眼中此行具有裏程碑的意義。但印度畢竟是一個宗教色彩比較濃厚的國家,印度人的大國夢會怎樣做呢?

二〇〇六年三月十九日

越南下龍灣

“下龍灣是什麼地方?”那頭電話說:“可好玩啦!過了北海的中越邊界就是,人稱‘海上桂林’。”

近些年,人們有錢了,旅遊風大盛,國內稍有名氣的山水都被裝點打扮起來,交通是發達了,電纜車這山到那山,一刻鍾就完事,各種服務也周到,抬轎的、叫賣的、拉客住宿的,山前山後,把個山水層層包圍。就說那黃山歸來不看嶽的“百丈雲梯”或“自古華山一條道”的險徑,都是頭碰頭,腳碰腳,急匆匆、鬧哄哄,心情一糟,一點險意也覺察不出來,還不如坐在家裏看看《徐霞客遊記》呢。

“越南的下龍灣是個尚待開發的風景地,目前隻有畫家、攝影家、詩人得其先。”南開先生得意地告訴我們。我們遂來勁了。先坐飛機到北海,再轉汽車到東興,對麵就是越南的芒街,一水之隔,一橋相連。過了橋,改坐越南客車,導遊小姐自我介紹:名叫阿儀(偕音阿姨)。車上的畫家好像一時都成了幼兒園的小朋友似的嘻嘻哈哈,跟著“阿姨”唱起了三十年前的老歌“越南——中國,山連山,水連水……”我望著窗外,卻見風景一路平平,若有所失。兩個多小時過去了,五點多鍾,汽車到了沿海小鎮鴻基,窗外建築和人聲多了起來,透過閃過的樹叢,遠遠海麵上現出一座座奇怪的山峰,在夕陽映照下,波光粼粼,眼睛一亮,心想,此行有戲。

我們下榻在下龍灣的海濱飯店。當夜,海港燈火盈盈,風濤陣陣,雖然什麼東西也看不到,反倒更有一種神秘的誘惑。第二天早晨,可惜是個陰天,天上還撒著星星小雨,阿儀按計劃去找來一隻遊船,包給我們一天。上船後,好些人都買了鬥笠,吳女士學著越南婦女用紗巾將頭一裹,隻露一雙大眼睛,不說話真像是越南姑娘,於是拍照的拍照,打諢的打諢。我為了看風景,不下船艙,轉到了船頂上,隻見浪花後退,群島卻似走來迎。一會兒,船遊到了群島的裏邊,小雨漸停,艙裏的人也坐不住了,一個個出來舉著相機“哢嚓、哢嚓”地拍個不停,勤快的畫家同時用上了速寫本,一邊勾稿、一邊呼著:“好,比桂林好!”這裏的氣勢的確可觀,可用偉、大、奇來概括。我舉目四顧,大大小小的山頭好像爭著從水裏冒出來,山頭上長滿了雜草雜樹,濕濕的,或仰、或臥、或連、或散。阿儀多情地告訴我們:那是“鬥雞山”,那是“天狗山”,那是“老僧合十”……畫家並不關心這些,隻是好笑,她說:“還有多少山還沒有起名呢。”偌大的海麵就見我們一條遊船,恍是一種荒古之象,大喊一兩聲,山間都有回音,偶有飛鳥劃過,更添了這裏的純靜,我不由地產生了《鏡花緣》海上奇遇的幻覺。船家看我們入迷,故把船開得很慢,船在群島中穿行,一轉一景,一轉一境。楊春華說:這一大片海島最好是坐在直升飛機上看,我這生就想坐一次直升飛機。傅二石說:真像個大盆景,畫回去人家一定要說是假的。常進說:怎麼四麵都是山呢?方駿說:所謂海上仙山就在這裏了。孫先生說:沒有規律,可以隨心所欲去畫。周先生說:不好畫呀!朱先生說:這多像二剛的畫。我把他們的話都記在了速寫本上,心裏冒出了一句辛棄疾的詩:“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二剛畫是在此找到了注腳呢?還是這裏的山水找到了二剛?心裏欣欣然。早在十多年前,我畫千島湖時就曾以“以大觀小”法並借“它山之石”尋得了這“盆景畫法”,這裏的“海上桂林”好似千島湖的放大,鬼斧神工給我心中的畫增進了元氣,心底踏實,筆底才更自由,我明知我的速寫、照片在臨案執筆作畫時都是沒有用的,我還是像捕獵物一樣東尋西找。不知誰說:可惜,這裏若再有飛瀑就好了,又說:可惜今天陰天,若山間來幾段雲才漂亮呢。又說:山上還缺個小亭子,還應有小路可攀。我想,不是說“江山如畫”嗎!哪有十全十美的山水,就讓它帶一點遺憾回去畫罷。忽見一條大魚從海麵躍起,大家話題轉到吃的上來,這時阿儀不知從哪裏燒好了幾盆海鮮,又拿上了啤酒,大家在船上美餐一頓。一瞬間,見有兩隻小蓬船向我們快速靠來,舉著各色的珊瑚、海貝來討價還價,大家為了不虛此行,不管好壞圖了個一時高興。

下午,天色放晴,雲霧中一時放射出燦爛的陽光,正射著前麵的一個大島,阿儀說:馬上我們就去看,這裏無數的島,隻有此島才剛開發。上了此島,裏麵有個大洞,穿過大洞,坐岩石上觀景又是一種感覺,翠竹、雜樹、藤蔓、巨石,多像武夷山?人的感覺有時真很奇怪,說不定哪天在某船、某山又會想到此刻之下龍灣?這就是顧愷之的“遷想妙得”吧。

傍晚,海水落潮了,船家呼我們上船,夕陽下的山島將萬皴漸漸抹去,成了一個個山影,水上看風景全不是昨天傍晚的感覺,海麵上雲煙浮動,一派壯闊,這不是道家的詩麼:詩下一行,排兩排。說話間,卻見遠處上空真的飛來了一架直升飛機,大家逗楊春華看,有人說,一定是在觀察風景,上麵可能是旅遊局在拍風光片呢。大家不無偏愛地說:糟了,不久此地一宣傳出去,來的遊客多了,噪聲、汙染,開發經商,不知會把這裏弄成什麼樣子?

越南旅遊業現在剛開始,這麼美的地方能不開發嗎?對於下龍灣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群島無言,海風漸起,東天升起了一輪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