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忘記你》
楔子：
煙雨朦朧。
我提著裙裾，走在路上，足尖輕點，但腳下仍是濺起了一簇簇水花，澆灑在我水綠色的裙擺上，緩緩暈開。
前方有個小亭，我看這雨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停，便快步跑上那亭子。
八角的方亭，由紫檀木築成，自帶一股清香。我心裏驚歎，不知是誰家的亭子，竟然如此奢侈。
“誰準你進來的？”微帶沙啞的男音傳入耳中，我一驚，轉身，竟有個男子。他麵若冰雕，一張瘦削的臉略顯蒼白，但卻非常好看。可他俊逸非凡的臉上竟是半點表情都沒有，冷冷的，讓人心驚。
他應該是個孤傲清絕的男子，喜歡黑色，喜歡沉鬱的濃烈的暗翳一他全身都是深沉的黑。我沉默，麵對他，不知為何，一個字也說不出。
細雨晰晰。
良久，我甚至要睡著了。耳邊忽然傳來喑啞的男聲：“雨停了。”我忙睜眼，果然。
他又重複了一遍：“雨停了。”這次我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是要我離開。我何嚐不想要快點離開，於是急促的站起，飛也似的跑了。
我從來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冷漠的人，我生平最怕這種人，心念再也不要遇到此人。
可是世上總有一種叫做緣份的奇妙之物，它注定了我要與這個冰冷的男子羈絆一生，糾纏不休。
（一）
“顧離！今日又逃學，陳夫子都跑到家門口來了！”一位貴婦端莊地坐在涼亭的石椅上，手撫石桌。隻見她美眸一瞪，嚴厲地嗬斥著跪在她麵前的少女。
少女看上去已是年方二八，正當妙齡。微圓的臉蛋，圓溜溜水靈靈的眼睛，黑發梳成雙環垂髻，穿著淡粉色襦裙，一臉的委屈。少女名為顧離，顧離之父乃當朝右相，顧城。
“娘親，”顧離可憐巴巴地開口，道：“女兒好可憐，你都不知道，那個陳夫子整日嘮嘮叨叨的，念叨什麼‘之乎者也，之乎者也’的，煩死了。而且他還打我手心，疼死了。嗚嗚…娘親，你都不疼我。”
顧夫人端起茶盞，柳眉一挑，說：“所以，你就逃學了？”顧離心道不妙，正想要開溜。但顧夫人已經劈頭蓋臉地罵過來了。
“堂堂一個丞相之女，大家閨秀，琴棋書畫樣樣不通，刺繡女工全看不懂，送你去學堂，你還頂撞夫子，不好好學習也就罷了，還和一群小混混廝混在一起！顧離，右相府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顧離鼓了鼓雙腮，氣嘟嘟的頂撞：“娘！羅布不是小混混！”顧離所說的羅布，是一個平白百姓，家境貧寒，但是成績很好，隻不過他的父親進了衙門大牢，所以羅布一直被別人看不起。
顧夫人輕哼一聲，用手撐住額頭，道：“罷了罷了，一會你爹上朝回來，便告與他，今後你便不用再去學堂了……”
顧離聽到這巨大的喜訊，欣喜激動到快要忘了東南西北，就差跳起來點鞭炮了。然，顧夫人又輕飄飄的飄來一句，
“早些定親吧。”顧夫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眼中滑過一絲得意。顧離剛剛雀躍的心情頓時灰敗。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問：“娘親！你說什麼？！”顧夫人閑閑地啜了口清茶，微微笑著：“沒錯，今日你爹已和左相說定，讓你與左相的獨子封弈定下親事，折子已經交給了聖上。”
顧離頓時覺得，這個世界隻有黑白兩色了，娘親不疼，爹爹不愛了……
顧離抽抽鼻子，擠出兩顆眼淚，淚眼汪汪地抱著顧夫人的雙膝，半真半假地抽噎：“娘親，顧離不要，顧離不要嫁人，顧離不要離開你們，顧離舍不得娘親還有爹爹……”
再說了，左相那個粗獷的習武之人，養出的看門犬都能咬死她，更別說他的兒子了，要是一個不小心，她的小命指不定就沒了。
沒有理會顧離的哭喊聲，顧夫人優雅地放下茶盞，看著來人微微一笑，溫柔地開口：“夫君，你回來了。”
顧離臉上還掛著一滴淚珠，她扭過頭，隻見一個身穿官服的儒雅男子徐徐走來，他輕輕地扶起顧離，為她拍了拍襦裙上的塵土。
溫聲細語道：“離兒，當心著涼。”顧離頓時感到了暖暖的父愛，正當她準備給顧城一個大大的擁抱時。
顧城也輕飄飄地說：“免得下月成婚時，左相怪我沒有照顧好他的兒媳。”霎時，顧離感到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還沒出嫁呢，她都已經成了別人的“兒媳”了！為什麼一向寵愛自己的爹爹都急著把她送走？！還有，更重要的是---
“什麼？！下月成婚？”顧離歇斯底裏。
顧城與顧夫人皆微微一笑，那模樣，要多淡定有多淡定。
“娘親！”顧離撒嬌發嗲。
“……”無人理會。
“爹爹！”顧離可憐巴巴。
“……夫人，此茶不錯，清香沁脾，入口甘甜。”顧城無視。
顧離為自己默哀。
良久，顧城終是歎了口氣，捋了捋顧離順滑的發，他柔聲道：“離兒，並非是爹爹急著把你嫁出去。而是如今朝堂上已是風聲鶴唳，聖上之位更是被人虎視眈眈。
我若不與左相聯合起來，恐怕當今聖上也要換位了。離兒，這樁姻緣，也非爹爹所願。”
這一席話，聽得顧離有些呆愣。如今朝堂上，左相右相各掌一塊兵符，必定會有許多人虎視眈眈，分據而食。
但若二者合力，那麼必定可以威懾那些狼子野心之人。而如今最好的辦法，便是聯姻。
顧離抬眸，看著顧城與顧夫人，看到他們眼中的疼惜與愧疚，顧離展顏一笑，笑的很燦爛，“好。”
（二）
轉眼之間，一月匆匆而過。右相府張燈結彩，好不喜慶。當今聖上，親自賜婚，左右相結為親家，一時間，滿城風雨。
顧離靜靜地坐在閨房裏，等待著新郎的迎親轎。芙蓉嫁衣，雙眸剪水，人麵桃花，芳澤無加。
顧離看著鏡中嬌美動人的女子，慢慢地笑開，她輕輕地撫過自己柔滑的鬢，撫過自己華美的簪，撫過自己冰涼的臉，還有鮮紅的嫁衣。
鳳冠霞帔，十裏紅妝，天子賜婚，何等的風光，何等的榮耀。
顧離拈起口脂，輕輕地抿住，雙唇緋紅。她放下口脂，對著鏡子輕聲說，“顧離，你嫁人了。”
“吱呀。”一聲輕響，顧夫人推門進來，她緩緩的走到顧離身後，雙手搭在顧離的肩膀上，溫柔的笑：“離兒很美。”
顧離也跟著笑了，盡量用歡快的語氣說：“當然了，也不看看我是誰的女兒。”
顧夫人怎會看不出來顧離是不想讓自己愧疚，她不忍心說出來，又笑了笑，“離兒，苦了你了。”
顧離笑的眉眼彎彎，襯的她像是一朵嬌美的花。“娘親，怎麼會苦？聖上親自賜婚，這等風光，離兒高興還來不及呢。”
顧夫人輕歎一聲，她女兒是什麼性子，她這個做母親的怎麼會不知？顧離一向喜歡自由，無拘無束，如今，卻因為他們這兩個做父母的，要永遠被拘束著。
他們心裏的愧疚有多少，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娘親，你說，封弈是個怎麼樣的人？”顧離看著自家娘親一臉的愧疚，開始轉移話題
顧夫人一聽，答道：“封弈那孩子，不像他爹爹那般爽朗豪邁，反而難以接近，沉默少言。而且性子孤僻，冷漠非常。”她也在擔心，自己的女兒能不能和這樣性子的人在一起。
果然，顧離聽後汗毛都要豎起來了，天哪，真是造孽啊，要她嫁給這樣的一個人，是連老天都看不慣她了嗎？！顧離此刻內心是崩潰的。
“娘親，那個封弈會武功嗎？”顧離在思量，不會武功的話，自己的花拳繡腿還是能占點優勢的，至少還有反擊的餘力。
顧夫人想了想，不太肯定的說：“據我所知，封弈好像不曾習武。”一句話，讓顧離放心了一些，至少，在這方麵她還是有些優勢的。
……
（三）
“時辰到了，離兒。”這時，顧城推門進來，看著顧離兩母女，輕聲地說。他穿著深紅色的衣服，但卻毫無喜慶感。
顧夫人拿起紅色鴛鴦蓋頭，覆在顧離的發鬢上。顧離的視線漸漸縮小，最後隻剩下一片紅豔。顧夫人輕拈起紅彤彤的蘋果，放置在顧離手中，扶起了自己的女兒。
“走吧，新郎的迎親轎來了。”顧城微不可聞地輕歎，隨著顧夫人一起，將十六歲的女兒送出閨房。
迎親轎已經停在了右相府門口，新郎騎在馬上，一身紅色喜服，表情淡漠。
“右相。”見顧城等人出來了，封弈下馬，微微頷首。他沒有叫“嶽父”，這不過是逢場作戲，大家都心知肚明。
顧城點頭，看著封弈，微微一笑：“封弈，離兒便交給你了，雖然你們未必會像夫妻一般相處，但我希望，你能好好待她。……她是我唯一的女兒。”說著，將顧離推到了他前麵。
封弈淡淡地掃她一眼，先是吩咐喜娘將新娘子帶進轎子裏，又才對顧城作了一揖，說道：“右相不必擔心，既是我封家兒媳，我自會好好對她。”這承諾讓顧城放了心。
有了封弈的承諾，他就安心多了，封弈一直是個有信譽的人，說過的話就一定會做到，從來不會反悔，如此，他便安心。
他和顧夫人上了另一個轎子，他們也要趕去左相府邸。
右相府與左相府相距甚遠，顧離在轎子裏顛簸了兩個多時辰，總算到了。
“出來吧。”有人在外麵說話。顧離總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微帶沙啞，不帶一絲感情，冷冷淡淡。
顧離被喜娘攙扶著走出了轎門，然後牽著紅色的喜繩，一步一步地走向拜堂的地方。
左相坐於正位，而一旁的位置，也就是封弈娘親的地方，空無一人。
左相是武官，長相不如右相那樣儒雅，左相下巴一圈都是胡子渣，粗粗的眉毛，身材魁梧黧黑，樂的合不攏嘴。
說起來，左相中意右相的寶貝女兒很久了，隻是右相不同意，雖然此次聯姻是為了護住聖上，但是他也因此占了個大便宜不是嗎？
這樣想著，左相封嚴還得意地看了一眼坐在另一個位子上的右相。顧城怎會不知封嚴的意思，但是有許多人在，顧城便全當沒看見。
“一拜天地--”這邊已經開始拜堂了。兩位新人朝著門外彎腰行禮。
“二拜高堂--”司儀特有的洪亮綿長的聲音再次響起。二人對著封嚴行禮。
“夫妻對拜--”顧離和封弈麵對麵，顧離的臉燒的通紅，還好蓋了蓋頭別人看不到。鞠躬，行禮。
“禮成--入洞房--”隨著這一聲落下，眾賓起哄。
（四）
夜幕降臨。
賓客們本是要拖住封弈喝酒的，但是封嚴虎眸一瞪，好像在說，誰敢耽擱我兒子和兒媳的好事，老子扒他一層皮！再加上封弈身體自小就不太好，所以賓客們就沒讓他陪酒，封弈便滴酒未沾的回到了新房。
顧離趁著此刻無人，一把掀了蓋頭，把頭上的簪子步搖取了下來，扭了扭脖子，舒出了一口氣。
成個親真是好累，她的脖子都快要被壓斷了。而且她已經一天沒吃飯了，饑腸轆轆的某人，開始端起一盤點心大快朵頤。
封弈到新房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身穿喜服的女子，發鬢散亂，端著一盤點心毫無形象地狼吞虎咽。封弈慢條斯理地走進來，曲起手指叩了叩桌麵。
顧離動作頓時一滯，她的雙腮還塞滿了點心，鼓鼓囊囊的，她抬眼看著封弈，默默地低頭，將口中的點心咀嚼下咽，又默默地蓋上了蓋頭。
內心淚流滿麵，真是有夠丟人的。她可以確定，這個看著就不好接近，冷若冰霜，還穿著喜服的男子，就是娘親口中的封弈了。果然是禍從口出啊！
封弈緩緩走來，用手掀開顧離的蓋頭，淡淡道：“餓就吃。”反正也就是走個過場，又不會真的幹些什麼。
顧離哪還好意思吃？她嗬嗬一笑，說：“我不餓了。”封弈掃她一眼，沒有再多說些什麼，便走進房間裏的另一扇門，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顧離瞪大了眼睛，之前她還奇怪這扇門是做什麼用的，原來，是給他睡覺的。這麼說，一個房間裏有兩個房間，他們可以分開睡，又不怕被人懷疑，這個設計，真是太棒了！
顧離喜滋滋的想，又端起點心，狼吞虎咽起來。
（五）
自從成婚之後，顧離就很少看到封弈了，整天不見頭不見尾的。她自己倒也樂的清閑。
左相府荷塘裏的荷花開的很好，顧離整日裏都載舟去摘蓮蓬吃。
不得不說，這荷塘的確很大，顧離自己撐船，拿個籃子放在船上，將肥碩的蓮蓬一顆顆的放在裏麵，清甜的氣息讓人舒爽。
她把船停在荷花荷葉最繁茂的地方，足以將她的船給遮住。自己停下船，坐著，一邊乘涼一邊剝蓮蓬吃。
忽然，有泠泠的琴音飄進耳朵裏，顧離停下吃蓮蓬的動作，覺得這琴聲真是好聽的沒話說，空靈流暢。
但是卻少了一點情感，聽起來幹巴巴的。顧離又放了一顆蓮蓬在嘴巴裏，坐起來撐船，循著琴音而去。
琴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顧離很好奇，是哪個美人在彈琴。她停在了一片茂密的荷葉前，撥開荷葉，撐船進入。終於看到了彈琴的人。
他背對著顧離，瘦削的背影，黑色的衣袍，玉冠束發。應該是個男子。顧離驚訝，左相府裏怎麼會有年輕男子。
“誰？！”琴聲戛然停止，那男子猛地轉過身來，犀利的眸子直直地望著顧離。
顧離驚了一跳，差點掉到荷塘裏，好不容易站穩了腳，那男子略微皺眉，“你？”
這下，顧離看清楚了，原來，是封弈！封弈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淡淡地吐出幾個字：“笨的話最好不要到荷塘裏來，免得掉到湖裏。”
顧離的眉毛慢慢皺起，氣的跳腳，“你說誰呢！”封弈眉梢一動，不動聲色地說：“你踩空了。”
“撲通！”這次是真的掉到湖裏去了。顧離毫無防備地被灌進好多水，冰冷的水刺激著她的肺，頓時，她感覺呼吸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