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果然很笨。”封弈蹙眉，先是低罵了一聲，方才躍入水中，向顧離遊去。他一把抓住顧離，把濕漉漉的她拖到了自己的船上，幫她吐出了灌進去的水，等顧離自己醒來。
“唔……”顧離皺眉，小聲呻吟一聲，才緩緩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封弈那張冰塊臉，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顧離心情不爽到了一個極點，他這是什麼態度？好歹她也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吧！而且要不是他存心說她笨，她怎麼可能踩空掉下去！沒想到剛醒來就看見他一副臭臭的表情，好像誰欠他銀子似的。
顧離嗆了點水，但是基本沒什麼大礙，她坐起來，推搡了封弈一下，怒目而視。封弈身子晃了晃，蹙眉道：“你幹什麼！”
顧離氣嘟嘟的嚷嚷道：“你擺什麼臭臉呐？本姑娘又沒欠你銀子，就算你救了我也沒必要擺這麼大架子吧？封弈，我們隻是名義上的夫妻，你不必說什麼夫綱來教導我！”
封弈臉色黑黑的，但又堅持不住，騰出一隻手搭在了顧離肩膀上，搖了搖腦袋。顧離撇嘴，拍掉封弈的手，橫眉豎眼的：“你幹嘛！別指望本姑娘會原諒你！做夢！”
封弈隻覺眼前一黑，吐出兩個字：“笨蛋。”然後，咚地砸在了顧離懷裏。
“封弈！”顧離推了推封弈，但卻感到了他額頭灼熱的溫度。顧離嚇壞了，撐著小船朝岸上劃去，封弈身體不太好，臉色一直偏白，是病態的蒼白。剛才他跳下了水，應該是染了風寒。
（七）
“這位少爺染了風寒，但不是很嚴重，須吃幾副藥，便可痊愈。”把脈的大夫摸摸自己白花花的胡子，和藹地笑了笑，說：“你的夫君應該很快就會醒來了。”
顧離舒了一口氣，但又反應過來，什麼夫君？！“呃，他不是我夫君。”顧離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某位。
白胡子大夫渾濁的老眼內充滿疑惑，不可置信：“怎麼會？我雖然一把老骨頭了，但是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準，你剛剛那焦急的表情明顯是很擔心這位少爺啊。”
“那是因為，那是因為……”顧離憋了半天憋不出理由，總不能說，因為封弈是因為救她才得了風寒，她害怕封嚴訓她吧！
顧離隻好扯出一個僵硬的笑，說：“沒錯，我就是擔心他。他是我的夫君，我那麼愛他，所以害怕他有什麼差池。”
白胡子大夫笑了，朗聲道：“放心，吃了我白銀的藥，絕對藥到病除！”顧離眼角微抽，白銀，好、好特別的名字……不會藥到命除就好。
顧離叫丫鬟去熬藥，她坐到封弈床沿上，憂鬱極了：“哎，封弈啊，你說你個大男人，怎麼這麼弱不禁風啊？沁點冷水就風寒，我都還沒啥事呢，你倒得病了。哎，真是造孽哦。”
“聒噪。”沙啞的男音忽然響起，顧離嚇了一跳。
“封弈！你醒啦？感覺好點沒有？”顧離見封弈的臭臉也沒計較了，隻是關心他好了沒，看看她用不用挨罰什麼的。
封弈“嗯”了一聲，撐著身子打算坐起來。顧離連忙攙著他，幫他坐起來，焦急地問：“到底怎麼樣啊？‘嗯’是什麼意思啊？”
封弈按了按額頭，覺得頭痛欲裂，但是表麵上卻不露半點聲色。“已無大礙。”封弈淡淡地說。
顧離看著他，發現他一直按著額頭，猜測他應該是頭疼，雙手自覺地撫上去，輕輕按揉。封弈微微掙紮，“你幹什麼？”
顧離輕哼一聲，道：“我隻不過是不想被封伯伯罵，看你頭疼，可憐可憐你而已。不許動。”封弈聞言，眸中閃過一絲不明的光芒，聽話的沒有再動。
陽光穿過窗欞撒進房間，把屋裏鍍上一層金光，微風習習，顧離的一縷發絲飄到封弈鼻尖，癢癢的，他微微抬頭，看到輕輕為自己按揉太陽穴的少女，心裏某個地方莫名的柔軟了一下。
陽光真好。
（八）
“喝藥啦。”顧離端一碗濃稠的黑乎乎湯藥進來，笑眯眯地看著封弈說。封弈不動聲色地屏住呼吸，這碗藥是下了毒嗎？好臭。
“呐，喝了藥好得快，快點趁熱喝。”顧離催促著，將那碗黑漆漆的藥放在封弈麵前。
封弈眉心輕蹙，接過了藥碗憋氣灌下。隻覺得口中苦澀難言。
“唔……”一顆糖豆塞進他的嘴裏。封弈直視顧離，眼中帶些警告之意。而顧離卻揚眉一笑，湊近封弈，眉眼彎彎：“封弈，怎麼樣？不苦了吧？”
封弈皺眉看她，她笑嘻嘻的和他對視。
一秒……
兩秒……
三秒……
……
良久，封弈下結論：“端了個藥回來，你臉皮倒是更厚了。”
“謝謝誇獎。”顧離欣然接受，複又把腦袋伸到封弈眼前，眨巴眨巴眼睛：“封弈，糖豆甜嗎？”
封弈聞言反倒不知該如何回答了，說“甜”，那也太小孩子氣了；說“不甜”，那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
顧離俯視他，笑的狡黠。
封弈察覺到她的笑意，頭往上揚，有些惱怒。
一瞬間的事情就是這樣發生的。
顧離和封弈都不可置信的望著對方，但是，嘴唇上的柔軟觸感不是騙人的！
他們竟然……
接！吻！了！
顧離瞪大了眼睛，心慌意亂地站起身，語無倫次道：“我、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我回房休息了。”
封弈險些被強烈的太陽光晃花了眼。
巧合，純屬巧合。隻是，如此讓人匪夷所思，簡直令人心慌意亂。
（九）
顧離鬱悶的躺在床上，呈大字形。
為什麼那個殺千刀的封弈會忽然抬頭？故意的啊！她的清白啊！本來還想調戲一下他的，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
唉，鬱悶唉…
顧離兩手捂臉，哀嚎一聲。
“叫什麼叫？”封弈的聲音從隔壁傳來。嚇得顧離差點掉下床，她怎麼忘了，某人和她就隻隔了一扇門啊！顧姑娘爬到床尾，曲起手指在牆上叩了兩下，“封弈，你還沒睡啊？”
“嗯。”封弈淡淡地輕哼，有點高冷。
“那……要不要聊聊？”顧離眨巴眨巴眼睛，語氣裏帶點撒嬌。
那邊封弈微微一頓，方才應了一聲。
“哎，你說你怎麼就這麼體弱呢？身體還沒我強悍。大熱天的洗個冷水澡應該不至於得風寒吧。”顧離撇撇嘴，說。
封弈那邊沉默了。
顧離又叩叩牆，“封弈？你睡著了嗎？”
又是好半天，封弈才沙啞地回答：“沒有。”顧離腳丫子上下搖擺，問他：“那你為什麼這麼弱不禁風啊。呐，我娘說，小時候不好好吃飯，長大以後身體不好。你是不是小的時候沒有好好吃飯呐？”
“……”封弈沉默。
“唉，我說，娘親教給我，多吃飯多吃蔬菜，才能健健康康的。明天開始起，你就多吃蔬菜水果。還要鍛煉身體，這樣才能把身體鍛煉好。”
“……”封弈一直沒有開口，隻是靜靜地聽著，沉默沉默再沉默。漸漸的，另一邊的人不說話了，似乎睡著了。
“顧離，”封弈自顧自地說話：“我真是個笨蛋。”如此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在夜風裏，被吹散。
（十）
自從落水事件後，封弈和顧離之間起了一絲微妙的變化。比如，顧離見封弈的次數多了，封弈看她時，也不是草草地掃一眼了，視線會在她的身上多停兩秒再移開。
這個轉變讓顧離都有些莫名其妙了，覺得可能他上次發燒，腦袋不行了。唉，都說了讓他鍛煉身體了，他還不聽，顧離表示很無奈，繼續扒飯。
封嚴坐於主位，爽朗的笑著，看著顧離和封弈的距離，封嚴瞪了瞪眼，道：“封弈，怎麼離你媳婦這麼遠？再坐近點。”封弈咽下一口白菜，慢騰騰地挪了一點，
封嚴目測了下兩人的距離，又揮揮手，“還差點，再坐近點。”封弈又挪了一點。
“你小子，挪了半天怎麼還沒動？！”封嚴虎眸一瞪，不滿意。
“我吃飽了。”顧離嘴角抽抽，放下碗筷，準備離席。
“離兒呀，”背後一聲粗粗的男聲響起，封嚴笑眯眯招手，示意顧離過去。
（十一）
顧離僵硬地轉身，心覺沒什麼好事。果然，封嚴正笑眯眯地看著她，拋出了一顆原子彈：“離兒，你和封弈那小子什麼時候讓我抱孫子啊？”
顧離差點摔倒，還抱孫子……除了接了個吻以外，他們還沒咋接觸過呢。這想的，真夠長遠的。
顧離欲哭無淚。隻好跟封弈使眼神，眼睛都快抽筋了。封弈終於慢騰騰地站起身，對封嚴說：“這件事，你不用操心太多。”
封嚴當時就不滿了，他拍了拍桌子，瞪了瞪眼睛，說：“怎麼不用我操心？這有關於我孫子呢！”封弈慢條斯理道：“關鍵是，這件事的確和您無關。是我們兩個的事吧。”
封嚴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一張老臉有些發紅，擺擺手，“行了行了，你們倆看著辦吧，反正我明年一定要抱到孫子。”說完，封嚴也不吃飯了，去寫奏折了。
“喂，封弈，你不是吧，來真的？”顧離無語，看著封弈，對於封嚴的脫線有些無可奈何。
封弈習慣性的輕蹙眉心，問：“什麼？”顧離語無倫次，“就、就是那啥啊。有關於……他要抱孫子這事兒。”說這話，饒是顧離臉皮再厚，也還是雙臉通紅發燙。
封弈動了動嘴角，雖然還是沒什麼表情，但顧離覺得他好像是做出了一個近似於“笑”的表情。
“這個就由他去，不用理會。不過，你若是想要個兒子，我倒是不介意。”封弈第一次開了個玩笑。顧離驚的全身打顫，對於封弈開的玩笑，她真是，承受不起。
“好了，和你說正事。”封弈也不是愛開玩笑的人，上一句剛剛說完，臉上的一絲玩味也馬上收起來了。
顧離問：“什麼事？”
封弈在前麵走著，拋下一句話，“去我書房。”
（十二）
“朝廷傳來消息，太子已廢，聖上時日無多。八皇子與四皇子等人蠢蠢欲動，隻是目前有左右相威懾，還未有所活動，但估計，這威懾能堅持的時日不多了。”
封弈坐在書案旁，語氣淡淡的，好像隻是在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皇子奪位，我爹會受到牽連嗎？”顧離對於這件朝廷之事，所關心的也就隻有這麼一點。
封弈微微揚眉，“你說呢？右相所幫扶的是太子，你覺得八皇子他們會放過右相嗎？”
顧離聽著，隻覺得手腳冰涼。
“那他們會怎麼對我爹？”
封弈眼中寒意頗深，緩緩吐出三個字：“殺無赦。”
“殺無赦……”顧離伸出雙手捂住眼睛，口中隻是機械的重複著，“殺無赦，殺無赦，殺無赦……”
封弈垂眸，走到顧離麵前，伸出手臂，輕輕地環住了顧離的肩膀，顧離身子一僵。封弈一隻手按住她的後腦勺，閉上了眼。
輕輕的，一個擁抱的動作。陽光撒進來，金光籠罩著，空氣裏多了一絲溫暖。微風柔和了封弈堅毅剛硬的棱角，他的五官變得柔和。
“別怕，我會……守護你。”他輕輕地說。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柔，一句堅定又甜蜜的承諾。
顧離目瞪口呆。
亂了。
顧離心裏亂成了一團麻花。封弈這是……告白嗎？可是，之前他不是對自己愛理不理的嗎？
“我曾承諾過右相，會好好待你，不讓你受到傷害。”封弈放開她，淡淡地吐出這麼一句話。
原來，是這樣啊。顧離垂首，心裏有點揪緊，有點難受，那是說不上來的感覺。
“可是我爹他……”顧離想到顧城，有點想要落淚。
“右相之智，非常人所有。我相信，他已有安排來應對。”封弈坐下，說。
“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話說完啊？剛才嚇死我了。”顧離瞪他。
封弈“嗯”了一聲，瞥了她一眼，依然不緊不慢：“是你自己太心急。”顧離心虛，好像她的確太情緒化了。
“五日之後，必然會有大亂。”封弈喝了口茶，淡淡地說，語氣雖平靜，但卻很肯定。
（十三）
“還有，明天，回右相府一趟。”封弈看顧離眼中還有一絲憂色，便開口說道。顧離眼睛一亮，忍住笑意，一本正經地說：“你不用擔心我……”
封弈瞥她一眼，“我和右相有事相商。”說完，不理會顧離垮掉的表情，朝門外走去。
微風裏飄來一句話，“順便，滿足一下你的心願。”
第二日，天蒙蒙亮。顧離便已經梳洗完畢，坐著等封弈了。封弈從房間走出，看著精神抖擻的某人，輕哼一聲，“平日裏你不睡到日上三竿是絕不起床的，今日倒是積極。”顧離傲嬌地雙臂交叉，把頭扭到一邊，掩飾自己的心虛。
許久。
“你還用不用早膳？”封弈挑眉，問她。
“嗚嗚，臭封弈，我的脖子好酸。”顧離哀怨，她保持這個動作有一刻鍾了，該死的封弈肯定是故意的！封弈看著她那歪脖子樣，眼角染上一抹笑意，很淺。
用罷早膳，顧離就迫不及待地跳上了馬車，愜意地眯上了眼。這寬敞舒適的馬車她承包了！隻是，下一秒，便有人掀簾進來，氣定神閑地坐在了她旁邊。
顧離瞪眼，“封弈！你幹嘛？”但實則，心裏卻莫名的十分開心。
封弈閉目養神，“怎麼，你想騎馬？”
顧離打他一下，說：“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吧！為什麼不騎馬，要和我搶馬車！”她還打算在馬車裏補覺呢。
封弈不睜眼，也不說話，顧離嘰嘰喳喳地說了一大堆，也沒人理會。
“哼，不理我，我自己睡覺去。”顧離撇撇嘴，倒頭大睡。
不一會兒，某人均勻的呼吸聲響起，已經夢會周公去了。封弈一下子睜開眼，黑眸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