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嘴風龜走後,譚蕾走進櫃台裏。葉保笑著對她說:“譚蕾,你是不是聽見我和老蔡在閑聊,你特意不下樓來?”“不是的。”譚蕾說,“今天不是圩日,有一個人站店就可以了。我們店已經形成一個習慣。平日裏他守上午,我守下午。因為下午要結賬,要去銀行存款。雖然我們是個人承包,但賬務還保持著以前集體時的規章製度。但在生意特別好的旺季,我們又會打破習慣,又兩個人一起忙活。如果他去進貨時,不管去幾天,那就是我一個人一天站到晚。有時吃飯都叫人送來在櫃台上吃。人啊,賺點錢其實是很不容易的。像這平日,店裏是很冷清的,並沒多少生意做。”
“平日確實很冷清。”葉保說,“我早上來到現在,沒看見老蔡賣幾樣東西。”
“平日裏有時連保本都不夠。要不是圩日裏做一些,我們三餐都不知找誰吃去。”譚蕾深歎一口氣,“還是你們拿國家工資的好,旱澇保收啊!”譚蕾說著,轉口問葉保,“這裏是山區小鎮,你原在縣城多好,怎麼會調到這裏來?”
“說來話長。”葉保沒有正麵回答這一讓他感到難於啟齒的敏感話題,沉吟著,無語。
“你原來是在稅務局裏擔任什麼職務?”譚蕾語氣平靜地說,“是幹部還是職工。”
“是幹部。”葉保說,“來這裏之前任征稅股的股長。”
“那給你調到這裏,肯定有原因。”譚蕾並不管葉保感受如何,直抒已見,“是不是犯了錯誤?”葉保沒想到譚蕾會這樣一針見血地道出這話。他支吾了一下,說,“也算是吧。”又想,莫非譚蕾早已知道自己來桃陽的原因,稅務所與這裏僅隔一條河,什麼事想瞞其實是瞞不住的。“你到底是犯了什麼錯誤?”譚蕾繼續說,“比如說多吃多占,接受財禮,挪用公款,或者亂搞男女關係?……”
“哪是那樣呢?”葉保聽譚蕾這樣說,自己反而笑了笑又說,“要是有你說的那些本事,我才不會落到這樣的地步。”
“看你那吞吞吐吐的樣子,你肯定是犯了比我上麵所說的還要大的錯誤。”
“這一點,你算是猜對了。”葉保再也抵不過她的深究,於是幹脆對她說了:“我是犯了計生——多生育一個男孩,屬於超生對象被處理罰款、扣工資、降職、留職察看二年,流放充軍到這裏來的。”
“超生?那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你卻還這樣對我支支吾吾,不敢說的。”譚蕾直白說,“現在超生的人那麼多,挑水給他們喝都來不贏。為這事,你無須這樣遮遮掩掩,更犯不著跟他們低頭喪氣。”也許,是她自己也有過超生同樣的經曆,她口裏雖對他說這種打氣的話,臉上還是現出稍許的同情。“你既然被下放這裏了,你就要快快樂樂地過好每一天。常言說,人愁快老!生命是如此短暫!一瞬眼,今天是這樣,明日又不知怎麼樣了。”這樣的話,讓葉保感到溫暖,自從自己犯了計生,還很少有人對他說出這種勸慰的話。雖然隻是短短的幾句,但出自一個剛認識兩天的女人之口已經讓他心裏很感動了。
“這麼說,你現在是有一女一男兩個小孩了。”
“是的。”葉保答道。
“小孩多大了?”“大女今年十二,小的男孩去年剛出生。”葉保說,“剛出生不久,就被查到了,我的黴運也就開始了。”“沒什麼。你不要過於煩惱。”她說,“不過,現在計生特別嚴,你不該在這時在老虎口裏拔牙。”“你說的真對。”葉保說,“也有人對我說過這話。我原以為事情並沒那麼嚴重,不就是多生一個小孩,又不是去偷去搶、去貪汙、去盜竊?可結果卻比我想象的要嚴重得多。那些處理、那些罰款,已搞得我傾家蕩產,暈頭轉向,但都過去了。最讓我受不了的是對我的精神折磨和歧視。比如說被下到這裏,人家一聽說我是被全縣通報,留職察看的超生對象,都把我看成像麻風病人,都躲得我遠遠的,好像我的麻風病菌會傳染給他們,我來到這裏感到特別的孤獨無援。”
“現在的人大都是這樣。”譚蕾說,“當你得勢,都前呼後擁著你,你一失勢不僅躲著你,有的還落井下石。”“對!對!你說的真對。”葉保深有感觸地說,“我原以為離開人多嘴雜的縣局,下到基層會好一些,可是同樣如此!稅務所裏住房每個職工分配的都是八十平方的套房,而分配給我的卻是四十平方的住房,還是所裏原來是用來做招待來客的客房。”葉保指著對麵稅務所辦公前樓說,“整幢樓房從上下到下就住我一個,晚上走到走廊人都感到淒涼。你看——整個前樓隻有我四樓的窗戶是打開的,其它的都是門戶緊閉,空無一人,那個淒涼啊,靜得像鬼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