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神秘來客?(1)(1 / 2)

遠處,傳來了一陣陣嘭嘭嘭的響聲,那麼沉悶而又清脆,像是高深莫測的空中,有人用什麼東西敲著天堂的大門。聽到清真寺宣禮塔上召喚人們會禮的梆子聲,馬存惠趕忙戴上了洗得快要透亮的小白帽,蹬上了剛剛烘幹的一雙圓口鞋,當身披這件淡灰色長袍的時候,他的手不禁微微顫栗起來,動作變得那麼艱難。

這件長袍,是父親馬世明阿訇在世那會兒,上寺禮拜時候經常穿著的。老人家咽氣前,就曾把它與自己曾誦讀過的那些經典,一起當作最珍貴的禮物留給了他。馬存惠本想把它和那些經卷一樣,放在最潔淨的地方珍藏起來,待到特別想念父親的時候,再拿出來回味與感受,但緊嗇的光陰卻迫使他不得不一次次地使用它,倒是經曆了年代的,盡管特別心疼,還是很快穿舊了。

發現兒子馬貴和馬華已經沐浴結束,正站在院子中間以謙恭的樣子等候著自己,馬存惠連忙走過去認真端詳著。是啊,即便是穿著和精神狀態,也體現著自己家的尊嚴與每個人對節日的情感。覺得都挺清秀、挺帶勁,這才與他們一起向院門口走去。由於知道父親為人格外嚴謹,小輩們便很自覺地跟隨在後麵,把父親恭敬在前麵。

剛走出家門,他們就發現了對門住著的生產隊長杜石樸。僅從露在小白帽外邊的濕漉漉的頭發與幹淨的耳朵殼兒來看,對方也是剛剛洗浴出來的,也要去上寺。盡管是一隊之長,渾身上下的穿著竟是那麼寒酸,小白帽或黑布鞋,黑衣服或黑褲子,不僅褪色得厲害,也格外皺巴。不清楚其身份的人,沒準兒會當成從南部山區流浪讓而來的乞丐。

在這樣的喜慶日子裏,杜石樸本以為馬家父子們定然要比自己利索,或許這陣已經跪在了清真寺的大殿裏,沒料到剛剛推開生滿紅鏽的鐵皮院門,就發現了他們。他本不想理睬對方,卻又覺得心裏堵得難受,便狠狠地鄙夷了一眼,又退回到自己家的院子裏來,然後狠狠地關上了院門。

這幅門扇,是用廢舊油桶敲平錘直後焊接出來的,他這麼一使勁,數不清的坑坑窪窪裏的鏽渣兒大都被震落下來,若不是他躲閃得快,就會從領口掉進去。一旦那樣,還得重新洗浴。現在雖說沒什麼大礙,但心裏的埋怨情緒卻翻騰著格外厲害。他總認為,這些不順心是馬家父子給自己造成的。

估計他們走遠了,杜石樸才從門縫裏鑽出來。他沒有急於上路,隻是站在門口的路邊,淒愴地幹咳了幾聲,然後眯起一對小眼睛,惆惆悵悵地打量著南北走向的整個莊巷道。這是他當隊長以來的老習慣了,每次走出自家院門的時候,總要這麼張望一會兒,好像打量到的社員們的神情舉止,就是自己工作情況的晴雨表,好好壞壞總能一目了然。

向南邊眺望的時候,仿佛清真寺裏的喜慶氣氛已經展現在自己的眼前。正是這個原因,他的心情頓時變得複雜而又焦灼,幾次欲走又止,然後長歎一口氣,再次返回到自己家的院子裏,慢慢轉過身來,將院門牢牢地合在一起,將自己的身子靠在上麵。他已打定主意,今天不去上寺了,開齋節的拜就在家中禮。

他當然清楚,這個節日該有多麼重要,可他卻不能像年輕時候那樣,大大方方地走進寺院了。這種被動也好,難堪也好,的確與當時的歲月有關,但若是平心靜氣地想一想,也不能把自己洗得太幹淨。可不,整個公社那麼多生產隊,為啥隻有自己這個生產隊長帶頭做那種愚蠢至極的事情呢?

自己若是走進寺院,人們定會指著他的脊梁骨數落,當初你是那麼仇恨這座清真寺,並親自指揮社員扒掉了它,如今還有什麼臉麵到這裏來呢?是啊,是啊,眾目睽睽之下,他肯定難以承受那種壓力。更不用說,萬一遇到群情激憤的場麵,自己又該怎樣應付?一旦處理不好,也許還會出大亂子。然而又有哪一個人能想到,他杜石樸也是一肚子苦水沒出倒呢?

世道的變化,真是難以預測。正如俗話所說:“打牆的板兒上下翻”、“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想當年以“破四舊”名義拆光扒淨的清真寺,現在卻能以落實民族宗教政策的理由重新建立起來,那麼今天這種上寺禮拜的事情,若往後政策再有個什麼反複,一旦查找起問題來,自己可是一隊之長啊。

當年拆寺的時候,不少社員也參加了,後來追究責任的時候,凡是普通群眾就可以馬馬虎虎,自己卻成了罪魁禍首。但若把事情往透徹想,就覺得人家的看法也不無道理。即便處在那樣的年月,若是你不親自帶頭,也不動員大家,就不可能出現那些糟糕事情。看來,身為一隊之長,無論做什麼事情都該謹慎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