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去當社員。”
“我知道你媽太苦,支持你們兄妹三人上學太不容易。可是,隊裏的收入那麼差勁,你回去又能怎樣呢?”
“隊上搞成那種可憐樣子,我一直不甘心。”
自小時候起,海文的身上就有一種倔勁兒,但凡認準的事情,非要做到底不可。為此,馬貴給他送了個綽號叫“直脖子狼”,久而久之,整個莊子裏幾乎無人不曉,就連城裏的鄭世文也覺得這個綽號起得挺準確。尤其是做事失利的時候,比任何時候都更執著,給人一種“來日方長”或“誰笑到最後誰就笑得最美”的感覺。
“你不要書生氣十足。我爸是縣上分管農業的幹部,聽他多次講過,農村的事情特別複雜,什麼親戚關係啊,家族勢力啊,過往的恩怨啊,男尊女卑啊,封建迷信啊,文化素質難以想象得低下啊,地理位置優劣的差異啊,上下級關係的難以把握啊等等等等。誰不想把日子過得滋潤一些啊,窮有窮的道理呢,靠你一個人又能怎樣?”
“咱倆打個賭?”
“你怎會這樣啊?”
“我一定會成功!”
“你又不是救世主?”
“可我會成為一條響當當的男子漢!”
他是在為海文著想,沒料到卻把對方激怒了。的確,在世文麵前,海文從未像剛才這麼不冷靜。總覺得鄭世文的話太刺激人了,堂堂一條男子漢,為什麼就不能去救世?更何況,自己要去的,僅僅是一個小小的生產隊。在這世界上,該有多少人,都曾胸懷救國救民之誌,去擔當政治家、軍事家,乃至國家領導人等等一些可以扭轉乾坤的重要角色,自己為什麼就治理不好一個僅僅隻有幾百口人的小小生產隊呢?
再說,那裏還有一個馬華等著自己。他曾和自己說定,要同心同德大幹一番事業的。想到這裏,他覺得鄭世文太小瞧自己了。若論起閱讀過的中外名著,自己確實不如他多;比起寫作文,自己更是甘拜下風。然而有關想村的事情,對方遠不如自己了解。一切並不像他想象得那麼玄乎,那麼可怕,那麼不可改變。
“我非要在梨花灣十三隊踏出一條光明大道來不可!我一定要讓世人看看,我絕不是個一個弱者!”
“先不要急著下定論,也不該發表什麼態度決絕的誓言,你先讓我把話說完好不好?隻要你上補習班,我可以想辦法在經濟方麵幫助你。我知道,我爸還有點存款,再說他老早就知道你,也了解你們家的生活條件該多麼拮據,更清楚你們生產隊的情況該是多麼積重難返。我想,隻要我提出來,他一定會熱心支持的。”
“多謝你的好意,我已下定決心,要回到生產隊裏去。”
“還是不要固執,要心朝大處想,眼光朝遠處看。”
“你別再勸我了,這事我已鐵了心。”
“將來,你肯定要後悔的。”
“男子漢說話,絕不反悔!”
說到這裏,海文竟然像當年在放驢灘上與玩木球的孩子們打賭那樣,伸出了向對方挑戰的手掌。鄭世文本想力爭改變對方的態度,哪怕與他狠狠爭辯一番也行。可正是海文的這種決絕,讓他徹底失望了。他心裏清楚,無論哪個人,要想做成一件事情,願望也好,理想也好,僅僅是主觀方麵的因素,客觀條件卻是另一碼事情。什麼事情如果僅憑一廂情願就能成功,那人人還不都成了神仙?
發現對方已把話說到了那種份兒上,鄭世文就不想再羅嗦了。就像世人所說,山好移性難改。再者,二人都已雙雙落第,心情都格外沮喪,萬一出現難以預料的反常情況,就會在分手時刻狠狠傷了學友感情。但平心而論,他對海文的做法感到特別失望。對方執意要結輸贏,如果不接應,就會被當作懦弱以至怯怕,看來也隻能奉陪到底了。當然,鄭世文也想通過這種幾近強化的方式,讓海文牢牢記住這個教訓:
“我敢說,你很難如願!”
“我不相信!”
“不信就結!”
“結!”
話音未落,兩個手掌就狠狠地擊在了一起。好像都怕對方反悔似的,又將兩個小拇指緊緊地擰在了一起。雖說隻是沒能脫掉孩子氣的一個擰手指頭的動作,可雙方的心裏想的該是多麼不一樣啊。海文想的是,將來總有一天,你要向我認輸!而鄭世文卻認為,往後總有一天,你要為今天的盲目抉擇,付出沉重的代價。同時,還會讓你知道,你的這種性格,是導致自己走上人生歧途的一個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