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幹爹的秋風(2 / 2)

幹爹雖橫,卻也隻限於橫行村裏,鄉裏有特派員,挎著槍的特派員。那時候還沒有派出所。特派員大多是從部隊上轉業下來的,真刀真槍地殺過人,幹爹殺過雞殺過狗,殺人他還沒那個膽量。

這點大隊書記心裏有數,果然幹爹衝鄉裏那方向望了望,手一鬆,刀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幹爹摸黑去的我家,那時通知已經下來了,我一個人關上門在裏麵號啕大哭,哭完了就撕書,撕我命根子一樣寶貝的書。

幹爹沒能喊開門,我衝外麵罵,包括我爹一塊罵,人家是爹,你們也是爹,兩個爹不如人家一個爹,換我早跳了襄河!我們村在襄河邊,襄河又名漢江,是長江的支流。

對,襄河!幹爹眼裏一亮,出去了。

第二天,襄河下遊漂起來一具屍體,不是幹爹,是大隊書記的兒子。

不用說,是幹爹做的,其實幹爹隻想把他按到水裏嗆一頓出出氣,沒料到,一個旋渦把他卷走了。

警察抓走幹爹那天,我去鄉裏報名,進了那個隻有是商品糧子女才能讀的快班。

不用嚴刑逼供,幹爹什麼都招了。臨刑前一天,上麵的人問幹爹,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幹爹說,把我兒名字改了吧!

為什麼要改?上麵的人很奇怪,又不是你親生的,操那麼多心幹啥?

不想讓別人日後知道他有這麼個幹爹唄!幹爹居然還笑著又補上了一句,不想連帶他找不著城裏媳婦唄!

上麵的人歎了口氣,想不到你到死了還說出句人話!

幹爹也歎氣,我不是人,不能讓我兒也跟著不是人吧?

因為幹爹的要求,我本來的姓才回到了作業本上。

刑場離我們村不遠,按那時候的規矩,人在哪兒犯事,就在哪兒槍斃,幹爹成了我們那兒第一個被槍斃的惡人。

聽爹說,幹爹臨死前,是很想我去為他送一口米酒上路的。

幹爹耍了秋風,我卻沒能給他喂一口米酒,那樣的場麵,打死我也不會去的。

我要去的,是我向往的城市。

再後來,幹爹就不再在我記憶中出現了。

去年,我在書上讀到一篇叫作《瘋娘》的文章,心裏當時無端地一慌,擦擦眼,幹爹的人一下子站在了我麵前。好歹我也是靠文字謀生的人呢!

什麼時候用手裏的筆為幹爹下一場夜雨呢?

清明時節,我回了趟老家,幹爹的墳還在,墳上一棵彎楊樹,很匪氣地挺立在孤山崗上。

我把一本雜誌攤開,用米酒一頁一頁濕透,然後點燃一堆火紙,一頁一頁燒給幹爹。

上麵有我的兩篇文章,後一篇用的是我現在的名字,前一篇用的是幹爹活著時的名字。

我知道幹爹一輩子不願翻書,但有米酒清香的書,他或許會翻一下的。幹爹應該還記得奶奶的米酒和我的名字的,我想。